休养生息的日子总过得特别慢,总容易想起来很多事,很多人。在我胸口的伤已经结疤的时候,来了一个人,他的到来,有些非同寻常。我问道:“你是一个郎中?”那人摇了摇头,道:“我只是一个铁匠。”话说完他呆了两天,这两天里不论我起床,还是卧床,他都盯着我,到得第三天,那人说道:“可以动手了。”我道:“动手?动什么手?”那人道:“取掉你的链子。”我道:“咱俩是不是认识?”那人摇头,我道:“我知道你一番好意,呆了两天来察看我。我也没问过你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把你给骗来的,但这个铁链一直在伤口上长着,现在要来回的抽动它,我看大可不必啦。”
那人道:“有这份小心是对的。”我道:“而且你没发现,我现在很适合这两条链子?”那人道:“那么我先点了你的穴道。”我道:“喂,喂,喂……”那人又道:“嘴巴可以说话。”我道:“你说动手就动手?”那人道:“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很可气,早点动手就没那么多啰里啰嗦了。”我叹了口气,道:“看来只能动手了。”那人点头道:“看来是这个样子。”顿了一顿,又道:“你刚才问我叫什么名字?”我道:“是。”那人道:“我叫张三。”我忍不住道:“张三?”那个叫张三的人说道:“如假包换。”我笑道:“还如假包换?”
张三解开我的长袍,拿来一柄小刀,把玩着说道:“家里排行老三,所以叫张三。”我道:“家里几位?”张三道:“两位哥哥早亡,就剩下我自己了。”却不见他有什么动作,那两根铁链便“咔”“咔”两声断了。我赞道:“你的方法很好。”张三道:“还行。”我问道:“你当真是一个铁匠?”张三笑道:“铁匠有什么不好……”正说话之间,但觉双肩猛痛,那个张三却运指如风,飞快点了我两肩的穴道。他利用我说话时的大意,冷不丁抽出我的铁链,我疼的要命,花费了很大的劲,才瞧清楚那个张三扔在旁边的铁链。我吃吃的道:“这个……方法更好……”张三道:“什么都没有睡觉好。头呆着别动,张嘴。”我想扭头看看我的肩膀,却扭不了,叹道:“看来我很快要睡着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很快就睡着了。等我睡醒来,我发现我的两肩包裹着,想要看看那两个伤口,却又办不到,只是感觉到疼得要命,疼到深处,又发起痒来。我睡醒时是天刚黑下来的时候,这个屋子里燃起了灯,我瞧着张三,张三将手里的物件,一件一件送到盒子里,他的脸庞在灯下或明或暗,年龄也在五十岁上下,瞧着这边的脸,我觉得他还算是个亲亲近近的人,最少比取出我的铁链时让人更令人亲近。
张三放完那些物件,仍旧把玩着那把小刀,小刀在他手上忽隐忽现。我瞧着他,说道:“小刀找不到的时候,是不是得去袖子找?”张三道:“那得看谁来找。”我笑道:“不在袖子里又在哪?”张三道:“你看了我半天,就琢磨这些事?”我道:“要不然呢?”张三道:“琢磨些别的事。”我看着那两根铁链,道:“看见这两条链子,我想起了那个面具人。”张三道:“你说的是龙先生?”我叹了口气,道:“龙先生的大名一定会有很多人知道的。”张三道:“知道他的人确实不比知道你的少。”我道:“听说他有个很要紧的约会?”张三道:“嗯。不过他完好无损的回来了。”
我问道:“为什么?”张三道:“自从鸣鸿山庄的张蒙庄主开始,魔教向来听话,一位新教主的出任,令教内诸事变更,它就有些不太听话了。歪桃峰一战之后,经过斡旋,青龙门委派了龙先生,魔教委派了四大天王之一的南方增长天王,双方约定时间,对外宣战,南方增长天王落败,龙先生自然也就回来了。”我道:“对外宣战?好像没有人看得见?”张三道:“没人能看得见。”我道:“龙先生与魔教……”张三道:“这里头掺不了假的,那魔教的南方增长天王是一位非常罕见的人物,他的话一旦说出来,就必然有人信。”我道:“看来魔教的人都很听话。”张三道:“魔教的人一向很注重自己的言行风度。既然拿得起来,就要放得下去。”我叹道:“看来龙先生是一家独大,应天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张三道:“所以这才显得你的本事。”我道:“哦?”张三道:“一个人有了福缘,想平淡也平淡不了。”我道:“你说的是那个无名老人?”张三道:“有名老人还是无名老人,都是一个样子,他都是那位武林第一人。”我苦笑道:“不错,他都是武林第一人。”
张三手里的小刀忽然不见,他从这间屋子里那把唯一的凳子上站起身,道:“睡觉的时候总是不愿意被人打扰的。”我道:“我还要睡?”张三道:“睡,睡,不睡干嘛?”我道:“我稀里糊涂的跟着你们来到这里,稀里糊涂的吃完就睡,睡完就吃?难道你们救我出来就为了这个样子?”张三道:“眼下是这样。”我忍不住道:“眼下?”张三走到盒前,取出来一个药盒,对我说道:“你自己张开嘴?”我道:“我要是不张呢?”张三道:“那我就不大好意思了。”我道:“好,你就不大好意思吧。”我紧绷着嘴,张三却没有看我,只是将那药盒里的药倒了出来,那药看起来是黑褐色的,看到这里,我的嘴绷得更紧。张三道:“来,来,挠痒痒……”说着伸手到我腋下,我强忍着,却终于忍不住,把嘴张开了,心想:“遇上贼主宗了。”
我是被双肩的伤疼醒来的,又痒又疼的感觉。醒来之后,闭上眼睛,半天没声,打探着屋里的动静,确切的说是打探一个人,看他是不是在这里。却听这个人说道:“醒来就醒来,吓唬谁呢?”我睁开眼睛,又看见他在往那个盒里放着物件,叹了口气,道:“我就是想看看你最近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来看过你?”张三笑道:“原来如此。”我道:“看见你老人家无恙,我也就安心了。”张三笑道:“只要不被人气,我老人家自然很好。”我笑道:“那就好,那就好。”转眼又问道:“你老是摆弄那个盒子干嘛?”张三道:“闲来无事,摆弄着玩一玩。”过了一会,我又道:“我知道你叫张三。”张三道:“张三有什么不好?”我道:“我却不知道张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张三道:“这个问题还是来了!钟离阳你听说过没有?”我道:“钟离阳?听说过,一位大大有名的人。”张三道:“我就是他家里的人。”
我大吃一惊,道:“面具人不是钟离阳?”张三摇了摇头,道:“当然不是。”这份惊讶委实非同小可,我想象的面具人以他的嫌疑最大,张泉灵为避免尴尬,悄悄的失踪了,他却和张泉灵一样,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我道:“钟离阳不会是面具人?”张三道:“这个很好笑么?”我问道:“他为什么会在青龙门左右局面的时候,一个人悄悄的离开了?”张三道:“一来当时的场面太乱,二来他的本意也是不愿让娥皇独大。”我忍不住道:“这个确实很意外,太他妈的意外了。”我当着面具人的面,说过一些非常狠的话,做过一些非常狠的事,原来这些狠话,狠事,都是做做样子而已,因为我压根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张三道:“是不是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我一脸苦笑,道:“任重而道远?我怎么觉得我面前摆着一条河,一条怎么也度不过的河。”张三道:“河是要过的,不论这河有多宽。”我仍旧苦笑,一脸的苦笑。
张三道:“江湖就这么大,龙先生不论是谁,总会有些风吹草动的。”我道:“即便有些风吹草动又能如何?靠着钟离阳把这风吹草动变得越来越好?”张三道:“凡事总会越来越好的。”我笑道:“说得不错……我身上的伤,从你拔过之后,会越来越疼?”张三道:“两条链子在里头待得太久,我用你说的很不错的办法把它抽开,它还是会伤到连接到链子里的肌肉,所以伤需要些日子才能好。”我道:“你一定是一个名医。”张三道:“名医有什么好?”我道:“名医不仅医好病人,而且名医推敲的很多。”张三笑道:“铁匠有铁匠的好,名医有名医的好,各有各的好。”我闭上眼睛,我觉得很困,张三的声音也似乎是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