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七。

滂沱雨巷。

夜色暗沉。

女子雪衣，独行深巷。

青石板，斑驳坑洼，苔藓幽绿。

烟熏的矮墙，从纷飞战火里捱过来，横梁高立，外墙上，一撮撮的衣蛾幼虫，裹着灰褐色的茧，经受雨水冲刷。

是条老巷了。

在高墙树立以前，在星路开阔以前，在皇帝还窝在上京时，便有了这条巷子。

银色的细链，酒红的宝石。

雨珠贴着林雅的面颊，无声无息，像遇上一层无形的壁障，勾勒着身体轮廓，晃悠悠地滑落。

俯而瞰，像是一层无色的蘑菇伞，雨珠陀螺形旋转散开。

“膜”，下品灵装。

原理和管车接送乘客的灵子光球类似，都是特殊灵核“灵子”形成的薄膜。

“膜”是定制的，没有管车的灵子光球那般臃肿，比较贴合个人的身体曲线。

“膜”就是富有人家的雨具。

林雅怀揣着书，躲在膜里，急匆匆赶路。

基石学园离她住的别墅相隔不远，穿过这条老巷，过一个路口就是。

闷热了一个星期，这场雨，湿润了空气，带来了凉意。

霹雳。

刀光。

惊雷。

林雅眼中，明晃晃、惨凄凄的刀刃破开夜幕，当头而落。

袖中滑下，半尺长的古铜色短棒，复杂纹路包裹，拇指前推，将档位固定在一上。

左手翻转胸口的宝石，右手前举，“膜”消失，一圈亮光，如花绽放。

“哐——”

震响。

“哗——”

林雅右脚倒退一步，踏入浅浅的水洼中。

黑暗中的人影，双手紧握着刀，震飞出去。

短棒前段，展开一面浅黄色、人脸大小的盾牌。

中品灵装，储灵棒，形态一，灵力光盾。

“你是谁？”林雅道。

无人应答，踏石声，黑影冲上前。

林雅拇指下按，档位卡对准二。

储灵棒形态二，灵力光剑。

轻抛，抓握，掌心转为向下，手臂斜向上拉，光盾收缩，猛然前射一道，璀璨光剑迎上黑影的刀。

光影中，面对面，刀剑相持，雨珠湿润发丝。

黑影戴着半脸面具，平平无奇，是原始神话里的鬼差，瞳孔一圈蓝一圈黑，挂着两行鲜红泪痕。这种面具，狂欢夜十分常见。

居高临下，林雅提腿，横划。面具人手掌用力，刀身下压，借着反推力，再次退入阴影中。

发丝被雨打得凌乱，林雅脚步轻盈迅疾，直奔面具人的后方。

“最后一次机会，”她的声音冷冽下去，像是这雨水般没有温度，拇指摩挲着档位卡，“你是谁？”

“你已经死了。”

抽刀如电。

“燕返！”

面具人拧腰九十度回转，刀刃上带着轻风，细密的雨珠甫一触碰，溅射成雾。

这一刀，在空气中抽出爆炸般的音响，极快极猛，毫无征兆。

林雅冲势难止，像是主动迎上刀刃般，前方无可借力，除非未卜先知，几乎避无可避。

可这世上存在着未卜先知的“灵感”。

预知未来，预感危机。

强烈的危机感漫溢，林雅心头一颤，不自禁拇指按到底部。

光剑消散，翼状的光芒从短棒两侧延展出去。

储灵棒形态四，灵力光翼。

光翼展开，双脚踏在青石板上一跃，身体腾空而起，倒立翻转，身下一道青芒远射，林雅躲过面具人必杀的一击。

震响。

远处的一株梧桐轰然倒塌。

林雅稳稳点在石板上，光翼化为光剑。

面具人近身，刀粘狂风，衣襟飞扬。

林雅改为双手持剑，尽力下压，再次与之僵持住。

这般看来，才发觉面具人身形矮小。林雅穿的是平底凉鞋，都能够俯视着他。

“你究竟是谁？”光亮映着湿漉漉的俏脸，林雅道，“有这样的招式，不会是无名之徒。”

面具人狠狠地前抵，话语带着严重的鼻音：“杀你的人。你们都该死！”

林雅接连后退，挥着剑，笑上嘴角：“这算哪门子理由？”

刀刀带风，刀刀愈沉。

林雅的剑招若雨般柔顺，轻巧地卸力，将一式式狂猛刀法融入雨夜中。

面具人岂会容忍自身落入对手的节奏，灵力从脚掌下喷涌，狂风鼓动，如燕飞空，忽而坠落如石，刀刃快过天雨，拨开V型雨帘：“鹰扑！”

快不过之前的“燕返”，但下坠的刀自带强烈风压，林雅的身体粘滞在原地，手臂如承万钧。

“如火，”林雅闭眼，无形气流迸裂似雨，海量灵力全身爆发开，绚烂瑰丽似盛放玫瑰，朱唇轻启，“如荼。”

千钧消解，面具人只觉被数十流弹击中，口吐殷红，身体弧线坠飞。

“我想到一件事，”林雅睁眼，逸散的灵气将滂沱大雨隔在身体一尺之外，“上月开始的连环杀人案，是你干的吗？”

面具人的风性质灵力稳定住倒飞的身体，按刀沉身，那双眼睛透过面具，恶狠狠凝视着林雅，不置可否地冷笑。

“你的意思是，不是你，”林雅主动提剑近逼，微卷的长发散乱着，“还是说，不只是你？”

“你们这些贵族都该死，只有这样，凡者才会得到真正的公平，明城才有明日。”或许受伤后疏忽了，面具人的声音没有用上伪装的鼻音。

“女的？”林雅的注意被带偏了，美眸诧异地眨着，“居然练这么狂暴的招式。”

雨落着。

她低下头，压抑的颤动的手，猛然前挥，言语燃烧起怒与恨：“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斩，斩，斩！

每一刀，都灌注着十成的力量，每一刀，都倾泻着满腹怒火。

“谁在乎凡者说什么，是吧，啊？高高在上的贵族啊！”面具人狂恣而笑，像是不知疲倦的打桩机，一下一下，刀光闪动，“人啊，生来就是不平等的。”

刀剑相交，零星火花溅起，湮没雨幕中。

“哼，”林雅不屑嗤笑，“我就受不了你这样的人啊。”

惊雷炸响。

“凭什么禁售灵药？凭什么限制出城？凭什么……”

“我家只剩我和我爸两个了，”林雅眼梢流过一丝伤感，转瞬消融，“我的妈妈，舅舅，三叔，大伯，大哥还有两个表哥，一个表姐。你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

不等面具人回答，林雅就往下说：“他们有的死在浩瀚无垠的宇宙里，尸骨无存，有的在荒原上被星兽猎杀，沦为粪土。”

“那是……”

“闭嘴，蠢货！”林雅无情地嘲弄，鄙夷可怜地俯视着面具人：“在你举刀前，问问你自己，你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