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陈安宁就把袁可嘉先生的译文默写了出来,他搁下手中的笔,直接拿起信纸本就站起身转了过来。
“写好啦?”冯文娟问道。
“嗯,文娟姐,你听我给你读啊。”
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意昏沉,
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
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逝,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庞。
开始几句,陈安宁还是低头对着信纸本朗诵的。
再后来,就是眼睛直接对着冯文娟说了。
渐渐地,冯文娟低下了螓首,玉臂别在身后,手指头在背后无意识地相绞着,也不知道她听进去多少。
“文娟姐,感觉这个版本怎么样?”陈安宁很是期待地问了一句。
“啊?”
“评价一下哈,起码我朗诵得够深情吧?”陈安宁又取笑了一句。
“深情你个鬼反正我觉得不怎么样,还是这本书上翻译得好”
“唉,好吧,被你打败了。”陈安宁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声。
“哎,一首诗你都晓得三种翻译,是不是也是昨晚做梦梦到的啊?”
冯文娟故意岔开话题,想掩饰一下自己此刻内心的涟漪。
“哎,文娟姐,你这是对我的侮辱啊,我怎么说也是博览群书学贯中西啊。”
陈安宁顿时鬼叫了起来,故作一副气呼呼的样子。
“神经病!”冯文娟闷哼一声,又情不自禁地抬手拍了他一记,接着又像是安慰道,“好啦好啦,冤枉你这个小才子了行不行啊?晚上我请你大餐,满意了吧?”
说完,自己又莫名其妙地轻笑了起来。
陈安宁揉揉头,白了她一眼之后,右手伸出食指冲她点了点,同时还一本正经道:“你伤害了我,还一笑而过。”
这句话可不是说出来的,而是轻声哼唱了出来的。
这是冯文娟完全没听过的曲调,初听时颇觉轻快,再回味又略有伤感,一下子弄得她有点心烦意乱。
“走走走,这都要六点钟了,今天请你吃大餐,我还不信堵不上臭小子你这张破嘴。”
冯文娟一副说得牙痒痒的样子。
“真吃大餐啊,我可不要鱼香肉丝哦,必须红酒牛排一个不能少啊,再整个拉小提琴的站旁边”
陈安宁嬉皮笑脸的,给点阳光就灿烂。
“滚滚滚,快滚,姐姐我一个月工资也才三百多,买条香烟都不够。”冯文娟推了推他,恨恨出声道:“再被你这混蛋坑几次,我连自己都要没钱养活了。”
“文娟姐,你再忍一忍就是哩。”
见冯文娟听得不明所以的,陈安宁便认真解释了起来。
“高考之前,我们考生不是都到江滨医院检查身体嘛,又是抽血又是透视的,哦,我之前觉得肠胃有一阵子不太舒服,就顺便做了个胃镜跟肠镜”
冯文娟一头雾水,完全不懂这怎么又跟高考体检扯上了关系,不过之前还从来没听陈安宁说过这事,顿时略带紧张般关切道:“啊,后来医生怎么说的?”
“报告上是显示没有任何问题,就是医生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陈安宁挠挠头,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见他这么说,冯文娟也就宽心了,随口又问道:“医生说什么啦?”
“医生是这样说的”
陈安宁郑重其事的,一副模仿医生的口吻道:“小陈同学啊,从你的胃镜检查报告和肠镜检查报告看,你没有任何肠胃方面的问题,之前感觉到不舒服,是因为学习压力和饮食习惯导致的,以后建议你注意多吃一些偏软偏烂的食物,连续吃个四年就完全没问题啦。”
“这是什么建议?还要吃四年?什么道理?”
冯文娟问罢之后,心想这是哪来的庸医啊?
“唉,就是医生让我吃四年软饭呗,文娟姐,接下来四年就靠你过啦,等我毕业工作拿到工资就”
陈安宁话未说完,冯文娟就恍然大悟了。
“啊你个臭小子,混蛋!”
冯文娟瞬间羞恼,顿时原地暴走。
陈安宁赶紧嘻嘻哈哈的讨饶,抢先一步开了门窜到了宿舍外边,冯文娟追到门口抬起手就要揍人,想想旋即又软绵绵的垂下了。
“你干嘛?”
冯文娟见陈安宁往走廊这边看看,又探头朝走廊那边瞧瞧,神态就跟做贼似的,便莫名其妙的问了他一声。
“昨天喝多了差点打架,被你同事看到蛮难为情的。”陈安宁说完又疑惑道,“咦,昨天你那几个同事,我怎么一个都不认识。”
冯文娟这才明白过来,没好气道:“你认识才怪呢,他们是我刚毕业在江淮一个派出所工作时的同事,昨天正好来谷方出差的。”
“啊,你不是一毕业就到了咱们二大队么?”陈安宁惊诧了起来。
冯文娟把宿舍门带上,白了他一眼:“你什么脑子哦,哪有人等到年底才毕业分配的?!”
“哦,是这样啊,哎呀我还真没注意到这一茬。”
陈安宁恍然大悟,随即又想到她是读的江淮省公安专科学校,毕业后在江淮省的基层派出所才工作几个月,然后就调动工作到谷方,便好奇问道:“文娟姐,你家关系这么厉害?跨省调动啊,怎么不直接调回建邺呢?”
“我乐意不行啊?小小年纪都懂得倒不少,快走啦。”冯文娟哼哼道,推着他赶紧走。
“哎呦,这还保密啊?”
两人一路下楼,开始冯文娟还自觉落在后面一个身位,一路上也没碰到二大队的其他同事,走到驾校门口的时候,两人已经不知不觉并排走到一起了。
从摩托车尾箱里取出两个头盔,两人各自佩戴好。
“文娟姐,你带我啊。”
陈安宁自说自话的,就跨到后座坐了下来。
“那你坐规矩点。”
冯文娟嘟哝了一句,便跨到了前面。
等她一坐下,陈安宁就厚脸皮似的往前挪了挪,搂住了她的细腰。
冯文娟也是拿这臭小子没辙了,一路骑行,便到了市区大东路的一处餐厅门口停下。
待摩托车停稳熄火之后,陈安宁先行一步跳了下来,脱下头盔拿在手里,抬头往上瞧了一眼。
海岛上,这是三个大字招牌。
后面还有一排小字:西餐,牛扒,咖啡,音乐,酒吧。
陈安宁敢赌咒发誓,在原时空那条时间线上的1994年,谷方市区大东路上绝对没有这间餐厅。
就在陈安宁纳闷的工夫,冯文娟从他手里拿过头盔,将两个头盔一起放进尾箱锁了起来。
跟着冯文娟走进餐厅,陈安宁这才明白,这不就跟胡桃里音乐酒馆差不多么?
但是,这种集西餐厅、咖啡馆、小酒吧的餐饮与表演融于一体,而且更具文化氛围的休闲消费场所,怎么会提前差不多二十年出现在谷方这样的二线城市呢?
在陈安宁吸收接纳的现世记忆里,之前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印象。
在服务员的引导下,陈安宁茫然地跟着冯文娟后面在一处卡座位置坐下,他的心里还不断若有所思。
“臭小子,想什么呢?”
冯文娟拿起桌上的菜单本,先递给了陈安宁,然后打趣道:“哎,悠着点啊,我可没带多少钱。”
“放心啦,我先吃你四年呗,以后你吃我好了,哈哈。”
陈安宁一边翻着菜单页,一边头也不抬的故话重提。
看他没个正形样,冯文娟心里恨得牙直痒痒,又不好意思发作。
嘻嘻哈哈间,两人各点了一份七分熟的菲力牛扒,健力宝和旭日升冰茶各一罐,还有一份小吃拼盘。
因为两人是骑了摩托车过来的,陈安宁便一本正经说什么“喝酒不骑车,骑车不喝酒”,还有什么“车手一滴酒,亲人两行泪”。
冯文娟听了连连低笑得花枝乱颤,也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多俏皮话,于是也就没有点啤酒红酒这些。
最后,又点了一杯卡布基诺咖啡和一杯拿铁咖啡,要等到正餐过后才会送上来。
初夏的傍晚,此刻快七点钟的时候,餐厅里的客人还是稀稀落落的,等两人吃完各自面前的牛扒,客人已经渐渐多了起来。
餐厅内的表演舞台上,也有一个女歌手走了过来坐在高脚凳上,手里拿着的一只话筒搁在腿上,微微晃着身体低着眉似乎在轻轻哼唱什么。
又一个长发束着马尾的恤男青年慢慢走到舞台上,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拿起旁边的吉他,漫不经心地拨着弦。
有一个服务员走了过来,收走陈安宁和冯文娟两人面前的牛扒餐盘,然后礼貌的把餐桌抹了抹干净,接着又有一个服务员过来端上了两杯咖啡。
“文娟姐,谢谢你哦!这里牛排的口味还不错,环境氛围也可以。”陈安宁冲着冯文娟点了一句赞。
“呵呵,你白吃白喝,当然说得这么好听哎。”冯文娟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
“哈哈,我先感谢姐的慷慨,再去给餐厅老板说两句鼓励话。”说完便起身出了卡座,直接往表演舞台那里走去。
冯文娟愣了愣,赶忙半起身低声急道:“哎,你干嘛?”
陈安宁像是没听到一般,头也不回,快步走上了舞台。
你就是跟老板说话,跑到舞台那里做什么?
冯文娟想跟过去把陈安宁拉回来,又觉得众目睽睽之下要跟着他惹人笑话,也不知道这臭小子神经兮兮的想干嘛。
走过旁边的两三个服务员,也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不知道这个小伙子一番举动是什么意思。
注意到周围有目光看向陈安宁,又有更多的目光向自己这边望来,冯文娟低下了头,觉得真是莫名其妙又丢人现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