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7月16日,星期六,晴。
清晨六点十二分,谷方市火车站。
陈安宁坐在进站口外边的台阶上,双手抱着双肩包捂在胸前,面朝略显空旷的站前广场想着心事,也等着待会儿跟冯文娟在这里碰头。
尽管今天起得很早,但他这会儿一点都不犯困,也不打瞌睡,就是感觉身心内外顿显一股似轻似重的疲倦,头发与身上的衣衫都有点汗湿,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从小区楼下一路小跑过来,路上没怎么停下来歇歇脚的缘故。
昨天夜里梦回建邺,在梦里光怪陆离迷乱纷杂,一切都是乱糟糟的,以致醒来后竟还有点不胜厌烦与莫名烦躁。
早晨五点钟不到就醒了,在卫生间洗漱时非常小心翼翼,生怕动静一大,就会吵醒旁边房间里正在熟睡的妹妹陈安琳。
当浑身上下收拾捯饬完了,从大房间书桌抽屉里取出彩票时,还病态般的再次仔仔细细的反复看了几遍,其实彩票票面的内容依旧也没什么问题,就是一种下意识不由自主的强迫症行为。
在自己房间里翻出了许久未曾用过的黑色双肩包,又在客厅沙发上看到了陈安琳昨天背着的那个粉色双肩包,掏了掏她背包内的夹层口袋,里面果然有她的身份证,取出来跟自己的身份证、彩票还有几百块钱的整票子一起放进了金利来手包,再将手包与钥匙放进了自己的双肩包内,裤兜里另外再揣了几十块钱零票子以及几个钢镚儿。
找了纸笔写了几句留言,用胶带纸将纸条悄悄地粘贴在了陈安琳的房门上。
轻手轻脚地打开入户房门与防盗铁门,小心翼翼的一一关合之后再推了推,这才把双肩包往胸前一背就直奔楼下去了。
下楼的时候还尽量蹑手蹑脚,以免吵醒楼上楼下的邻居们。
走到底楼出了单元门便迈开小步,迎着拂晓中的晨曦一路小跑了起来,到底是抑制不住心里阵阵的微微激动啊。
双肩包搁在胸前,走起路或者跑起步来都不太方便,搁到背后又不太放心,生怕停下来之后把包拽到前面一看,包里面可能会变得空空如也。
陈安宁清楚自己在这件事上显得有些神经质,但他自己也无可奈何,这几天的确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或许只有等到落袋为安之后才能渐渐恢复过来。
除了路过农行与中行的两个营业网点时,无意中瞥了下而愣了愣,以致稍微停了停脚步之外,几乎是一路不歇的小跑步赶到了火车站的站前广场这儿,此时天色已经完全大亮。
幸好初夏的清晨稍具凉爽,陈安宁反手扯了扯衬衫,背后湿得不是太狠,抬手用胳膊在额头脸上擦了一下,汗水也不是很多,就是胸前被双肩包捂得有点热,跑了一路也被磨蹭了一路,胸前又出了不少汗,以致还有点汗水流过之后腌得疼的感觉。
他站在广场中央,仔细端详了现在的谷方火车站。
在原时空里,谷方火车站的站楼始建于1974年的年底,竣工完成后于1978年的年初正式启用。
谷方新客站落成启用之日,适逢“宇翔号”东风型内燃机车由建邺剪彩后开往沪江,宇翔同志的遗孀随车前往,途径谷方站时还特地下车祝贺新客站的落成,并对站楼的启用进行了剪彩,之后宇翔同志的遗孀才继续随车前往沪江,参加在当日在沪江市政府礼堂举行的“宇翔号”机车命名大会。
从七十年代末期到九十年代中后期,谷方站一直都是沪建客运线上设施最好最现代化的新车站,那是谷方人曾引以为豪的一段历史过往,身为谷方人的陈安宁也不例外。
2015年底,已经成为谷方站北站房的老站楼被动工拆除,随后并于原址重新建造新站。
2018年初,原址重建的谷方站北站房与北广场正式启用,不过陈安宁直到移魂重生过来之前,他都没有在这里再坐过火车,那些年乘坐动车或高铁都是在谷方站的南广场出入。
周一晚上从毗陵坐火车回来,当时出了谷方站之后,周遭虽然不是黑漆马虎的一片,但赶着搭夜班公交车也没有回身细瞧。
今天大白天里,站在广场上认真仔细的看了看,发现跟记忆里的谷方站老站楼完全一模一样。
在这承载了一定历史与骄傲的地标建筑面前,再世为人,重新目睹它最高光时期的尾声,真是恍如隔世。
此刻明明是清晨时分,却偏偏顿生王者斜阳的感慨与惆怅。
唏嘘之余,发现站楼与广场周边的建筑设施以及店铺商家,与原时空的周边环境相比倒有不少明显的区别,想必这应该是不可避免的吧。
此时的火车站进站口还没有安置光行李安检机,通过进站口进入候车室时,根本不需要出示当日的火车票,更不需要出示自己的身份证。
总的来说就是出入来去自由的很,买一张一块钱的站台票,甚至不买火车票都能通过候车室里的检票口去到站内的月台,一般只要跟检票员说一声我上车补票即可被放行,除非这趟列车在本站被限制了上客人数。
谷方站的旅客普席候车室,分为“往沪江方向”与“往建邺方向”。
在往建邺方向的候车室里,108次的旅客候车通道尽头,高悬着的黑底红字的电子屏上,明明白白的显示着108次约晚点15分钟,哎呦我勒个去,晚点15分钟在这1994年等于就是妥妥的正点守时啊。
候车室里的旅客稀稀落落,夜里赶夜班车的旅客基本都上车走人了,至少从往建邺方向候车室内的电子屏还有小白板来看,该在早晨六点之前发车的就剩两趟晚点的列车了。
人少椅多,很多老少男女都头枕行李躺在了不锈钢座椅上,有睡觉或闭目养神的,也有躺着看报的,还有睁着眼睛发呆的,也真难为他们了,不脱鞋会弄脏座椅,脱鞋又会以毒气伤人。
头顶天花板处悬下来的吊扇就几扇在转动,墙壁上的摇头扇没有一扇在摇头,没想到1994年就这么注重节能减排。
陈安宁感觉这里面没法待,又闷又热还有很多股怪味,白瞎这么好的候车室设施了,还不如在外面广场边的屋檐下来得凉快舒适。
再说了,之前跟冯文娟约好的也是在外面进站口那里碰头。
他抬手看了看手表,还不到六点一刻。
他出了候车室,在进站口外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双手抱着双肩包捂在胸前,面朝略显空旷的站前广场想着心事,也等着待会儿跟冯文娟在这里碰头。
目光穿过广场,远处的马路对面是一块暗绿底色黄色字体的招牌,上书“中国邮政储蓄”六个大字,那是邮政储蓄的一处营业网点,为什么不是中国邮政储蓄银行呢?
移魂重生过来之前,自家所在小区的正门口马路对面,就是中国邮政储蓄银行的分理处呀。
陈安宁顿时有点困惑,他记得1996年至2000年在海州工学院期间,曾经在谷方办理过一张邮政储蓄的借记卡,好像就是叫绿卡,不但可以在海州邮储网点的柜员机上使用,还能在中行农行这些大银行的柜员机上使用。
还记得邮储绿卡的正面以暗黄色为主,暗黄色上方是一块狭长的暗绿色长条,暗黄色上的图案是一个暗绿色的古代邮差的骑马画像,头戴官帽,身着短衫,足蹬长靴,持缰举牍,飞马急递,马尾因疾驰而高高扬起,但邮差仍然稳坐马背上,图案极为传神,一看就让人想到八百里加急。
那张绿卡最上方的狭长暗绿色上面,印的一排黄色字体是什么内容呢?
是中国邮政储蓄?还是中国邮政储蓄银行?
他摊开手心,大致按银行卡大小比划了一下,再想象一下字体大读大学时办理的那张邮储银行卡上,貌似真的只是“中国邮政储蓄”六个字哦,那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中国邮政储蓄银行”的?
由邮储绿卡又想到刚才来的路上,既看到了农行网点的机与金穗卡标志,也看到了中行网点的机与长城卡标志。
哎呦我勒个去,现在才是1994年啊。
陈安宁清楚的记得,1996年8月底到海州工学院报完名之后,父母回谷方前就给自己留了一百五十块钱,接着就是将近一个月的军训,军训结束后回谷方过的国庆节。
当时节后回学校时,身上带着父母给的一千五百块钱现金,是在校园里的中行营业网点办了一张长城卡把钱存进去的。
陈安宁不仅记得那张长城卡的卡面以青色为主,左下角为长城图案,右上角为地球,长城基线延长并有一条垂线指向右上角地球中中国所在的位置。
他更记得中行柜台那个漂亮小姐姐还曾热心的告诉他,长城卡是暑假时候才第一次推行出来的哦,回到宿舍之后他还跟舍友讲,他给那位漂亮小姐姐起了一个很洋气的花名,叫做“波波夫”,很形象很具体很生动,也很跟国际潮流接轨,因为当时有一位很有名的外国运动员就叫波波夫。
至于原时空的九十年代里,农行是什么时候推出金穗卡的,陈安宁对此则是完全没有丝毫的印象,他第一次办理金穗卡已经是2000年大学毕业之后的事情了。
不管怎么说,这个时空里的银行卡发展史被提前一大步是好事呀,起码对今天去建邺省体彩中心的兑奖领奖就大有裨益。
“哎呦,笑得牙巴滋滋的,想什么美事呢?”一句调笑戏谑的女声在头顶想起。
陈安宁闻声一抬眼皮,水修身牛仔裤紧裹的一双大长腿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