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七他徒步从潭州城走到浏阳县邓家庄子足足走了三个时辰。刚进了庄子正好碰上返回的小摊小贩们。
他觉着奇怪抓住其中一个问道:“这位仁兄,你们为了何事都跑来这里?”
那小贩一把抖开杨七的手,不耐烦道:“你是谁啊?你管得着吗?”
杨七连忙道:“对不住!一时情急!我是为邓家大少爷做事的!”
小贩听了杨七的话,以为他是邓家大少爷的亲信,惶恐的朝杨七施了一礼:“我有眼不识泰山!尊驾勿怪!”
“不怪,不怪!就是问问邓家庄子今日来了这么多摊贩?”杨七说道。
“哎此事说来话长啊!”摊贩叹了口气。
“那仁兄随我到这边茶摊,饮杯茶细说!”杨七指着路边一处茶肆说道。
“也好!”摊贩答应。
二人一前一后到了茶肆,杨七点了两杯茶汤。摊贩喝了一口,这才将小书童邓贤一早“拜访”,邓家大少爷晌午训话,家丁打奸商,签订代售臭豆腐契约这些事慢慢道来。
杨七听了心里是五味杂陈,心想着乔的事又多了几分把握。但是他今日其实并不全是为了乔。
昨日邓贤的一番话把他给骂醒了,他今日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办——替女儿赎身。
那商贩见杨七沉默不语,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于是问道:“尊驾无事吧?”
杨七忙是笑着说道:“无事!仁兄慢饮,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完,在桌上留下两枚当十铜钱,便急匆匆的朝邓家府宅走去。
“真是个奇怪的人!”那商贩望着杨七的背影说道。
杨七进了庄子又是走了一刻钟。忽见着街边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十来个蓝帽子家丁。正门不开,只有东西两角侧门有人出入。正门上一匾,匾上正是邓府两个大字。
杨七想道:“这里必定就是邓家了!”想着,便上前去找个家丁说道:“这位小哥!在下杨七有事找大少爷。还请通报!”
那蓝帽子家丁上下打量了杨七一番伸出手来,问向杨七道:“可有拜帖?”
杨七傻了。他连拜帖是什么都不知道,又去哪里弄来?就楞在了原地。
家丁一看他这样,就晓得他没有,不客气的道:“如若没有!那便请回吧!”
见家丁要赶他走,杨七有些着急说道:“这位小哥!我没有拜帖,但是我真的找大少爷有事!”
“没有拜帖就是不行!如若都似你这般说上一句有事便贸然禀报,禀报的人跑断腿不说,老爷少爷也会被烦死!”蓝帽子家丁说道。
杨七没了办法,急的在原地乱转,心想:“难不成今日这三十里路白走了?这就要打道回府?”
“哟!这不是杨七吗?你不好好的替少爷在潭州卖臭豆腐,跑到这儿来做什么?”小书童邓贤给几个奸商散完币,正好回来见到杨七在府门口瞎转。
杨七这下算是看到救星了,连忙跑到邓贤面前说道:“小哥!我有事想找少爷私谈!劳烦您大驾领我进去。”
小书童邓贤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没有多说,而是跟门口的家丁说道:“哥几个!这位是袭人姐的父亲,不算是生人。他也的确有事要找少爷,我便领他进府了!”
“哦!原来是袭人姐儿的父亲!失礼失礼!”众家丁朝杨七拱手道。杨七也立即有样学样,回了个礼。
“跟我进来吧!但先跟你说好。府里规矩多,要步步小心,时时在意,不要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不然你我都吃罪不起!”说罢,不理会杨七,邓贤自个从侧门进去了。杨七连忙跟上进了侧门。
等进了侧门,自是一番别有洞天。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由数百座奇形珍异的花岗石堆作成的假山。在这白雪纷飞的时节,假山像是位白了头的将军忠贞不渝的看守着府门,显得是那么威武雄壮。
将转弯来,又是一条犹如巨龙的穿山游廊俯卧在雪地上。游廊上雕梁画栋,两侧挂着各色的珠帘。连廊边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鬟在赏雪,一见他们来,便都笑着跑开了。
杨七这才见识到邓家的阔派,他暗自想到:这邓家真不愧是湖广第一的有钱人家。那挂在游廊上的七彩珠帘上的一枚珠子估计便能让普通百姓一家四口一年衣食无忧。
小书童邓贤领着杨七转过游廊,一路穿房过屋,进了一垂花门。垂花门后,便是一穿堂,穿堂正中放着足有磨盘大小的一个紫檀架子的大理石屏风。这大理石屏风是自然形成的一副万里江山图。独一无二,价值连城,恐怕是皇宫里也是没得的。
再转过屏风,是小小的三间厅,厅后便是邓嘉的庭院。
杨七跟着小书童邓贤方进庭院,只见小丫鬟袭人捧着一铜盆水从房里出来。
杨七见着自己的女儿,便再也管不得什么规矩,直接绕过邓贤,冲上前去一把将袭人抱在怀里痛哭起来。
袭人起是一惊,手中铜盆“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后又回过神来,问道:“父亲,这是怎么了?”
杨七松开袭人,双手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说道:“没什么!没什么!许久不见你,太过想念!”
袭人听了,掩嘴一笑,说道:“哪里许久未见?前几日我不是专程去潭州找过您吗?”
杨七半天憋出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
袭人又问道:“爹爹你的白疕可有好转?”
“好多了,好多了!那个唐大夫开的药真是管用。才用了几幅,这白疕就不痛不痒了!”杨七答道。
“那就好!女儿这就放心了!爹爹今日是来看我的吗?”小丫鬟袭人问道。
杨七还没答话,屋里的邓嘉听到动静,单衣披着个貂裘,撩起门帘出来。他看到袭人正和一个陌生中年男人说话,便开口问道:“这位是?”
袭人连忙对邓嘉欠身,答道:“回少爷!是袭人的父亲!”
杨七听女儿一说,立马想跪在地上,嘴里说道:“小的杨七,打扰大少爷了!”
没等杨七跪下,邓嘉便一把将他托起,说道:“自己人不必多礼!屋外冷,有什么事你们进屋说!”
说罢,邓嘉一手牵袭人一手牵杨七,带他们进了屋子。
小书童邓贤吃醋的冷哼一声:“少爷还没牵过我呢!”,随后也进了屋子。
屋子正中一个连着烟囱的煤火炉子上正咕噜咕噜的烧着水。烘得屋子暖暖的,跟屋外的冰天雪地一比,这屋里则是温暖如春。
邓嘉安排杨七坐在炉子边,自己坐在他一旁。又提起炉子上的水壶,泡了杯热茶递给杨七暖手。
邓嘉问向杨七:“杨叔今日是特地来探望袭人的吗?”
“他是来求少爷办事的!”进了屋子靠在墙边的小书童邓贤抢话。
“我问你了吗?没点礼数,滚去书房抄论语!”邓嘉瞪着眼望着小书童,随后一指旁边的书房。
小书童嘟起嘴,一脸幽怨情不甘心不愿的去了书房。
邓嘉见他离去,又笑着对杨七说道:“小孩子不懂礼数!还请勿怪!”
“不怪!不怪!其实那小哥说的对,杨七今日的确是有两件事想求大少爷帮忙!”杨七坐的如坐针毡,他不知道邓家少爷会不会因为之后自己的两个请求而勃然大怒。
“但说无妨!”邓嘉一摊手,说道。
杨七低下头不敢看邓嘉,小声说道:“我,我想给我女儿赎身!”
邓嘉一听楞在当场,面上的笑容也凝固住了,没有说话。
袭人也是被吓了一跳,看着邓嘉面色逐渐冷漠,以为他要发火。忙是上前跪下,伸手猛摇杨七,说道:“爹,你说什么胡话呢!不是这样的,少爷!我爹他不是这个意思,他说错话了!”
哪知杨七斩钉截铁的又说道:“我就是这个意思!今日我就是要替你赎身!”
袭人听杨七这话,急的坐在地上哭,嘴里不停地说道:“不是的!不是的!少爷别听我爹胡说!”
邓嘉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先进青年。面对一位想给自己女儿换取自由的父亲,他无法愤怒,甚至应该要喜悦。但他心里实在是舍不得这么可爱聪明的一个小丫鬟。此时他的心绪十分复杂,以至于说不出话。
好半天他才对杨七说道:“您作为父亲想要替女儿赎身。我是理解的,也是赞同的。但是我自问我邓家对下人们实在不错。不仅衣食无忧,更有甚者还穿金戴银。每年还有半个月的探亲假。您在想替女儿赎身时,是不是先要问问她自己是怎么想的?”
杨七听了邓嘉的话,转过头望着小丫鬟袭人,说道:“丫头!你想不想赎身?要是想,当爹的今天就算砸锅卖铁也要将你赎出去!”
小丫鬟袭人望了望杨七,又看了看邓嘉,说道:“爹爹为何想要赎我出去?”
杨七顿时老泪横流,猛锤自己打大腿,说道:“爹爹!对不起你啊!爹爹以前只当你弟是块宝,当你是赔钱货!好吃好喝都紧着你弟,苦着你!但是昨天那小哥的一番话把我给骂醒了!做爹娘的,怎么能对儿女不一视同仁呢?”
小丫鬟袭人听了杨七的话也是连连垂泪,但是她抬起头来坚定地说道:“爹爹的心意袭人知晓!但是袭人不愿意赎身!”
杨七惊讶的问道:“为什么?”
“诚如少爷说的。这里食的好,住得好。少爷待我好,夫人待我好,所有人都待我好。我早已将这儿当成第二个家。我,我舍不得!”袭人似海棠带雨般的说道。
杨七听女儿这么一说呆了一会儿,又拿手擦去自己的眼泪:“好!好!你在这儿开心,爹爹便也开心!那便不赎身了!”
邓嘉此时松了口气。他刚才是真有点怕袭人点头,然后就赎身离去了!他到哪里去再找这么个聪明伶俐,心地又善良的小姑娘去?
邓嘉赶紧岔开话题说道:“既然如此,那赎身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您不是还有件事吗?说那件事吧!”
杨七此时有点不好意思:“那个!我有个兄弟也是我的邻居,叫做乔!他本是在小樊楼做事的。但近来小樊楼的东家经营不当要将酒楼盘出去,前日就把他辞退了!他死了老婆,家里一老两小都指着他活命。所以我想请大少爷赏他碗饭吃,让他随我一道卖臭豆腐!大少爷放心,他是个老实人。平日除了和我打两局叶子戏,没得别什么不良嗜好!我可以替他作保!”
邓嘉想了想:这宋朝人嗜赌成风,上街买个菜也要和摊主赌两把。大才女李清照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赌棍。这打两局叶子戏实在算不了什么!
但是他还是望向袭人求证杨七的话,见袭人点头,他才说道:“没有问题。我每日再多给您五百块臭豆腐!您和您兄弟就轮流在瓦市售卖吧!”
杨七千恩万谢邓嘉,就在此时他肚子不争气的咕咕的叫了起来。原来是他一路走来只吃了自带的一个炊饼,一番折腾后现在又饿了。
邓嘉笑道:“想来叔叔还未食过午饭!袭人,你带着叔叔去厨房让张叔炒两个菜,先垫吧垫吧!”
杨七又是谢过邓嘉,随着袭人出去了。
等二人离去,邓嘉叫来小书童邓贤问道:“咱们家在潭州城里有酒楼吗?”
小书童思索了一会儿,回话道:“米铺布庄多,没听说过家里在潭州有酒楼!”
邓嘉诡异的笑道:“那便好!”
小书童邓贤犹豫的举起手,问向邓嘉:“少爷。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邓嘉此时心情不错,点头:“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那个,少爷啊!我们为啥不直接在自家的铺子里卖臭豆腐啊?”小书童邓贤问道。
“这都不知道?如果在自家铺子里卖,那不就成家里的买卖了吗?那我娘还不得全没收了啊!”邓嘉不屑的回答道。
“哦!但臭豆腐是家里的厨子做的,前几日车队的弟兄也帮忙不少。夫人若是想收,找这个理由也可以啊!”小书童邓贤接着说道。
邓嘉目瞪口呆望着小书童,心想:对哦!他说的好有道理哦,我竟然无法反驳!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你只要坚定不移的相信本少爷就可以了!凡事本少爷说的都是对的,凡事本少爷要求的你都要坚定不移的完成!”
说罢,邓嘉有些心虚的晃晃悠悠进了里间,上了床打算睡个午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