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荆湖南路提点刑狱公事韩巩领着自己的儿子到浏阳县邓府来赔礼道歉。
韩巩一身青衣走到邓府门前,递上拜帖。对看门的一个蓝帽子家丁道:“劳烦,通报一声。提刑官韩巩领犬子特来赔罪!”
蓝帽子家丁打开拜帖瞧了一眼,嗯了一声,进了侧门去向邓老太爷通报。
邓老太爷此时刚刚食过早饭,正在书房批阅各处送来的文件。
“叩叩叩”三声敲门声响起,门外家丁小声说道:“禀老太爷,府门外提刑官韩大人求见!奉上拜帖一张!”
邓老太爷疑惑心说道:提刑官?韩巩?哦,就是那个要把石三儿剁碎了喂狗的衙内他爹啊!哼!正好敲打敲打他。
邓老太爷走出书房,接过家丁手上的拜帖瞧了一眼,对他说:“你回去拖住他,让他府门外站一个时辰再带他来堂厅来见我!”
“诺!”家丁答应,一路小跑回府门去了。
“爹!这邓家有多大啊?这都小半个时辰了,那下人咋还不回来呢?”韩衙内站在府门外等的有些不耐烦了。虽然他身上披着皮裘,这白雪皑皑的寒冬气节还是把他冻得浑身发抖。
“安心等着便是!”韩巩对儿子不客气的说道。
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那蓝帽子家丁才从侧门晃晃悠悠出来,对韩巩说道:“让韩大人久候了!老太爷在堂厅等着见您啦!”
“那有劳小哥带路了!”韩巩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两枚银元暗自递给家丁。
家丁连忙摇手道:“韩大人莫要害我!府里有规矩的,私收外人钱财礼物是要开除的。”
“哪里的话,只是韩某给小哥的一点辛苦费而已!这大雪天的劳烦小哥跑了一趟,多不好意思啊!”韩巩见家丁不收,小声的劝说道。
家丁还是摇摇头不肯收:“韩大人不要为难小的!这都是小的职责所在谈不得辛苦,韩大人随我来吧!”说罢,领着韩巩朝侧门走去。
韩衙内见了大惊,扯了扯自己父亲的衣袖,在韩巩耳边说道:“爹。这是什么意思!您好歹也是这荆湖南路的提刑官,掌管一路的刑狱公事。竟然带咱们走侧门!”
“莫要多言!跟着便是!”韩巩甩开韩衙内扯住自己衣袖的手,跟在家丁后面进了侧门。
韩衙内见自己老爹这样,也就不说话了,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面。
蓝帽子家丁将二人带到堂厅前,在门帘外喊道:“禀老太爷,韩大人和韩公子到了!”
“快快请进来!”邓老太爷在里面回道。
家丁替二人撩起门帘,韩巩便领着韩衙内走进了堂厅。
没等邓老太爷说话,韩巩便让韩衙内跪下,对邓老太爷拱手说道:“犬子不明是事,昨日在潭州冒犯了邓老太爷的孙儿!特来请罪!”
“小儿家胡闹罢了!哪里值得韩大人这般大费周章!”话虽这么说,但是邓老太爷却一点也无让韩衙内起来的意思。
韩巩明白邓老太爷这是场面话,实际上心里对他们很是有成见。他连忙从袖子里掏出两张地契双手奉上:“老太爷真是宽宏大量,韩某这里有两张太平街店铺的地契充做赔礼,给老太爷孙儿压压惊。”
邓老太爷接过,看也不看放在桌上:“韩大人,哪里的话!我都说了是小儿家胡闹,又何必赔礼呢?”
“老太爷说的是,那就算是韩某孝敬前辈的一点心意吧!”韩巩连忙换了个说法。
邓老太爷抬头看了他一眼,阴阳怪气的说道:“那可不敢!韩大人可是司马相公的好朋友!老朽可担不起韩大人的前辈二字。”
韩巩心里一惊,嘴上却说道:“韩某和司马相公虽是同朝为官,但是私下并无交往!从何说起是司马相公的好友!”
“哦,是吗?不是好朋友,那在韩大人即将到我荆湖南路上任的前夜,司马相公为何特地掩人耳目从贵府后门入来拜访您呢?”邓老爷子面带微笑,语气平淡的对韩巩说道。
韩巩被邓老太爷这番话吓得连退数步,他此刻看到的不是邓老太爷脸上的笑容,而是阎罗殿上的阎罗王狰狞着面目厉声的在质问他。
韩巩此时才意识到,邓家太保司真正的厉害之处。哪怕是在汴京,在皇城司的地盘,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太保司依旧是无处不在,监控着一切。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即使是司马光万分小心的乔装打扮成收夜香收大便的的老头,半夜偷偷来与自己会面的事情,也没能瞒过他们。
韩巩紧握住藏在袖中的双手,强行镇静下来,语气有些颤抖的说道:“此事韩某毫不知情!韩某上任前从未和司马相公会面过。”
“哦?韩大人毫不知情?那此事就有些奇怪了,司马相公不是找韩大人的,那他为何半夜偷偷摸摸的进入大人府上呢?这人有问题呀!”邓老太爷冷笑着又阴阳怪气的说道。
“是啊!有问题,有问题!”韩巩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尴尬的答复道。
“那韩大人要小心了!回去好好清查一番,免得将来家宅不宁啊!”邓老太爷表面语重心长的对韩巩说道。
“是是是,韩某回去定当好好清查一番!”韩巩连忙答应道。
邓老太爷点点头,不再说话,而是端起茶碗来抿了一口。
韩巩见了,心里了然,道:“打扰老太爷了,韩某告退!”
“嗯!恕不远送!”邓老太爷头也不抬回了一句。
韩巩连忙提起还傻跪在地上的韩衙内,对邓老太爷行了一礼,快步出了堂厅。
邓老太爷抬头看着韩巩出了堂厅,冷笑一声:“司马小儿,居然找了这么个废物!真是可笑!”
此间发生的事邓嘉一概不知,他此刻正在被母亲刘莲苦口婆心的耳提面命呢。邓老太爷也没有特地叫他来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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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邓嘉随着邓老太爷在浏阳河码头登上了一艘冒着黑烟的明轮船。
这船是由车船改造而成,外观上和水军的车船几乎一样,都是船身两侧各有一个激水的轮桨。只是车船是士兵靠人力在船舱内踏板产生动力,而这艘明轮船则是由蒸汽机取代了人力,动力更加充足与持久,行驶得更加稳定。
邓嘉此时兴奋的像只小麻雀一样,在船上东转转,西瞧瞧。他在后世不是没有坐过船,旅游时还坐过好几次特大号的豪华邮轮。
但是这船不一样,这艘船既有古朴的风格又有近代机械的气息,实在是令人着迷。这船在岸上时观看与普通车船一般无二,就是多了个冒黑烟的大烟囱。但邓嘉上了船后,才发现这船另有玄机。这不是一艘普通的商船或是渡船,这是一艘战船。
这船上甲板的女墙是可以展开的,展开后就会露出一架架的床子弩。一侧就有六架,首尾还各有一架。邓嘉下了甲板到船舱里一瞧,舱内两侧各摆放着门青铜大炮。不过,开炮的舷窗此时牢牢的关闭,外边瞧不出来。
随着“呜呜呜”的一长声汽笛,明轮船两侧的轮桨开始飞速转动起来,激荡的水花四溅。岸上的屋舍,田野,群山开始飞速倒退。
邓嘉此时很想吟诗一首,突然间就想到了李白的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只不过他稍加了一点改造,开口吟道:“朝辞浏阳飞雪天,千里南海一日至。两岸黄犬胡乱吠,轻舟已过岳麓山。”
“不会吟诗,就不要吟诗!改的什么乱七糟的!传出去丢我的脸!”邓老太爷对邓嘉翻了个白眼道。
邓嘉哈哈一笑,对邓老太爷说道:“那爷爷来一个?”
“不来!我有自知之明,当当文抄公还行。写词作诗的真本事还得看苏轼的!”邓老太爷丝毫不避讳自己的缺点,大大方方的说了出来。
“呵哈?爷爷也有不会的?真是稀奇!”邓嘉对着邓老太爷一阵子挤眉弄眼。
“你小子欠打!还敢嘲笑起爷爷我来了!”邓老太爷一把将邓嘉拎到跟前,举手装作要打。
邓嘉连忙认错,不过眼神里还是笑意盈盈。
邓老太爷放下手来,没好气的道:“你这臭小子越来越皮了!等这次回来,我得跟你找个好师傅好好管教你!”
邓嘉满不在乎,他什么大儒没见过?之前教他的西席老师还是听说还是状元出身呢,还不是被他捉弄一番后,给气跑了!再来一个,那也是被气跑的命!
邓嘉对邓老太爷说道:“爷爷,我去画地图了!”说完,他拿起纸笔便跑开了!
邓老太爷无奈的摇摇头,心里也决定此次回来后要将邓嘉送到岳麓山,去拜一位高人为师。
船行至衡阳境内,便不再走湘江,而是改走了一条支流。邓嘉抱着画板,又跑回来问向邓老太爷:“爷爷,这条河叫作什么呀?”
邓老太爷答道:“这是耒水。春秋战国时期称雷水,后世叫做东江。”
“啊!这是东江?我以前到过东江,没见过东江有这么宽的河道呀?”邓嘉疑惑地问道。
“差不多一千年的时间,足以沧海变桑田!你以前在洞庭湖见过鳄鱼吗?”邓老太爷问道。
邓嘉摇摇头:“从没见过。不过以前听别人说过,洞庭湖有扬子鳄的。”
“不是扬子鳄!扬子鳄才多大,我说的是足足有两三米长的大鳄鱼!吃人的鳄鱼!”邓老太爷还拿手朝桅杆比了一下说道。
“我去!难道现在有吗?”邓嘉被吓了一跳,两三米长的大鳄鱼那也太吓人了。
“不仅有,还很多呢!每年洞庭水师都要捕杀千条左右。”邓老太爷平淡的说道。
“我靠!这么多吗?那那些在洞庭湖捕鱼为生的渔民怎么办?碰上了岂不就是个死?”邓嘉惊恐的说道,心里又在想:洞庭湖通湘江,湘江又通浏阳河,以后上河边的时候得好好注意一下,不然一不小心踩着鳄鱼,被它咬上一口,保证没命。
“他们本来就是在拿命谋生啊!所以我才让洞庭水师,每年捕杀鳄鱼。尽量保证他们的安全!哦,你来随爷爷来,爷爷送你一双靴子!”邓老太爷牵起邓嘉的小手,把他领进自己的舱室里。
二人进了舱室,邓老太爷在桌子底下取出一个木箱子,打开来。里面赫然是一双鳄鱼皮制作的短靴,这靴子通体黝黑,靴底雪白,仔细看去靴子上还有双龙戏珠的烫金花纹。
邓老太爷将靴子取出,蹲下身子给邓嘉换上,问道:“看看合不合脚!”
邓嘉来回走上两步,又抬起脚来转转脚踝,满意道:“合脚,合脚!这靴子真是漂亮,我太喜欢了!”
“喜欢就好!我还给这靴子取了个名!”邓老太爷欣慰的看着邓嘉欢欣雀跃的样子,说道。
邓嘉高兴的合不拢嘴,问道:“叫什么呀?”
“鼍龙凌霄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