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何成刚醉醺醺辞别马交虎,摇摇晃晃离开爱心家政公司,打车到自己家时,已是凌晨两点多了。他抖抖索索摸出钥匙,刚打开防盗门。
房门‘唰’的朝里拉开,母亲周桂芳出现在眼前,问道:“刚子,谈的怎么样?”
何成刚不由得一惊,结结巴巴道:“妈,你、你半夜不睡呢,吓死我了,什么怎么样?”
周桂芳伸手将儿子拽进去,道:“废话,我问你和阿虎谈的怎么样了。”
何成刚鞋也没换,就走到客厅立,仰面“噗通”趴在沙发上,道:“妈,你急什么,等我睡醒了再说,行吗?”
周桂芳使劲拽起儿子,道:“不行,说完再睡。”
何成刚拗不过,坐起喷出一口酒气,道:“好、好,我说。”
马仁卿去世之后,马交虎便立即辍学了,那年他才十六岁,就读于本市某中学高二。母亲郑淑芬采纳舅舅的建议,想叫他先找份工作。而叔叔似乎很心疼侄子,想带走他继续上学。在经过两天两夜商议,最终决定把他交给叔叔马良卿。马交虎正处在懵懵懂懂年纪,对未来尚无最基本的概念。在父亲火葬后三天,便身不由己听从了家人安排。
临行之前,母亲郑淑芬当着众人,递给马良卿几叠厚厚的百元纸钞,道:“他叔,阿虎就交给你了。”
马良卿接过纸钞,一边往挎包塞,一边笑呵呵,道:“嫂子,你放心吧,我哥不在了,阿虎就是我亲儿子。”
郑淑芬用感激的口吻,道:“麻烦你了,钱要不够你发电报告诉我。”继而又侧身依依不舍的看着儿子,嘴唇哆哆嗦嗦半天,只说出一句话:“阿虎,到叔家听你婶的话,干活勤快点,让着小芳姐姐她们。”
马交虎点一点头,道:“妈,我知道了。”
婶婶钱秀兰在旁催促,道:“嫂子,再不走就误点了。”
三人各自拎起行礼,准备去火车站,
忽然,郑淑芬仿佛想起甚么,唤道:“他婶子,你再等会,就一会,我再嘱咐几句。”追上去拉住儿子的手,急匆匆走进里屋。
还沉浸在悲痛中的马交虎,木雕泥塑般站在门口,道:“咋了妈?”
郑淑芬迅速从裤子口袋掏出个红皮本,塞进他上衣内兜里,小声叮嘱道:“这存折上有两千块钱,你藏严实别让人看见,如果在你叔家不行,就赶快回来。”
马交虎鼻子一酸,道:“妈,我不要,你留着吧。”
“嫂子,阿虎,九点的车,再晚来不及了。”婶婶钱秀兰大声叫道。
郑淑芬推搡着儿子,道:“去吧,去吧。”
马交虎揉了揉眼睛,道:“妈,那我走了。”头一低,跑了出去。
郑淑芬急忙转身扭向里面,瞬间泪如雨下。
“走了,嫂子!”叔叔说完,领着两人转个弯没影了。
郑淑芬一下子瘫坐在地,不迭嘟囔道:“儿子,争点气,千万别叫人瞧不起,争点气......”
就这样,马交虎背井离乡来到一个陌生城市。
周桂芳长叹口气,道:“唉,阿虎这孩子真够可怜的。”何成刚“呃”的打了个饱嗝,道:“我的妈啊,儿子能睡了吧?”周桂芳挥手驱赶着酒气,道:“儿子听话,说完再睡,后来呢?”何成刚不满道:“唉,我这孩子更可怜,那有你这样当妈的,深更半夜的不让自己儿子睡觉!”周桂芳用食指轻轻戳一下他的脑门,笑道:“废甚么话,接着说。”
谁都认定,叔叔好心把侄子带走是让为了他继续读书,孰料马良卿却找了一家驾校,让马交虎学习开车。自然,母亲郑淑芬做梦也想不到。直到那天晌午,叔叔领他跨进驾校大门,马交虎这才彻底明白,可名已经报了,学费也交了,年幼的他只能任人摆布。
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不!事情远远没有想的那么简单,更离奇的还在后面。
头三个月,驾校安排的是交通法规、汽车维修等课程。每日上午九点到十一点学习理论,下午观摩两个小时汽车剖面模具。
因为父亲马良卿之缘故,马交虎从小就出手大方,不久便和同学们打成了一片,还被任命为班长。班上有个人名叫孙鹏飞,年纪二十一岁,本市户口,当过三年兵刚回来,性格很直爽,平时像大哥一样照顾同学。另外还有两个年轻人,一个叫段誉,一个叫冯德宝,也是本市户口,他们俩家庭优越,根本看不起外地人,见马交虎选上班长,经常没事找事。每当这时,孙鹏飞就挺身而出,护住马交虎,充满正气的仗义执言。马交虎心里很感激,很快和他成为了好朋友。
这天下午放学,孙鹏飞问道:“阿虎,你这么早回家干嘛?”马交虎立刻掏出一支三五牌香烟递给他,道:“没事啊,我也不想这么早回家,可我人生地不熟的,实在没地方去。”
三五牌香烟在那时十多块钱一盒,可称得上年轻人的奢侈品。
孙鹏飞接过烟叼在嘴上,道:“你老家哪的,咋跑江北来了?”马交虎回道:“滨海的,我叔叔家在江北。”孙鹏飞遂拉着他蹲在驾校外的路边,道:“江北怎么样,没有滨海好吧?”马交虎敷衍道:“还行吧,就是没滨海热闹。”孙鹏飞擦燃火柴给他点着烟,道:“那是,滨海是省会,这里山沟沟,当然比不起。”马交虎吸了口烟,道:“飞哥,我听说当兵都管分配,你咋没上班,学开车了?”孙鹏飞笑道:“转业报告交了,得等一年才有结果,我在家闲着没事,艺多不压身嘛。”
正在这时,段誉和冯德宝走出驾校,凶狠的瞪了马交虎一眼,哼着小曲等出租车。
孙鹏飞腾地站起来,冲着二人大骂道:“特么的,看什么看,没见过啊!”马交虎急忙拽住他的胳膊,小声道:“算了飞哥。”孙鹏飞瞪大眼睛,道:“我最膈应这种人了,整天牛皮哄哄,以为天是老大,他们就是老二!”
段誉、冯德宝扭头看了看,没敢吱声。
马交虎转移话题,道:“飞哥,说说你当兵的事。”孙鹏飞方才作罢,笑道:“也没啥好说的,刚开始去整天就是训练。”马交虎顿时兴致勃勃、心驰神往道:“我从小也想当兵,帅!”孙鹏飞看着他,道:“当兵后悔三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后悔三年没事,咱不能后悔一辈子。你不是才十六岁么,咋不去当兵嘞?”马交虎黯然神伤,道:“我爸今年刚去世,我才来我叔叔家的。估计和他说了,肯定不会同意。”孙鹏飞道:“走,我去和你叔叔说。”马交虎惊喜道:“真的?”随即又一摇头,道:“算了,我叔叔想叫我学开车。”孙鹏飞诧异,道:“他为什么非要你学开车,干别的不行吗?”马交虎道:“我叔叔说,我爸去世了,家里就得靠我一个人,要先学开车挣钱。”孙鹏飞听罢点点头,道:“他说的也没错,那你就先学会开车再去当兵。”
段誉摆手拦辆出租车,钻进去探出个头,骂道:“马交虎,你给老子等着!”
孙鹏飞勃然大怒,指着他喝道:“等你爹等,有种给老子下来!”
出租车尾部冒出一股青烟,飞驰而去。
马交虎疑惑不解,道:“学了开车还能当兵?”孙鹏飞笑道:“当然了,为什么不能,你今年才十六岁,学一年实习一年,也才十岁。你学会开车,说不定到部队还会得到重用。”马交虎恍然大悟,道:“行,那我就先学开车。”孙鹏飞问道:“你每天这么早回去,有意思么?”马交虎摇摇头,道:“没意思,回去还得陪他们打麻将。”孙鹏飞眼神一亮,道:“你会打麻将,是江北的玩法吗?”马交虎道:“是啊,我叔婶教的,学好几天才会,平时在家都是三个人玩。”孙鹏飞搂住他的肩膀,道:“三个人有啥意思,走,去你叔叔家,我和你们一起玩。”
约莫半个小时,“嘎吱”公交车停在联通公司站。
马交虎看着右侧一个小区,道:“飞哥,我叔叔家就在那。”孙鹏飞道:“不错、不错,你叔叔挺有钱啊。”马交虎边走边道:“可能吧。”孙鹏飞凑在他耳朵上,神秘兮兮道:“这个小区都是什么人住的,你知道吗?”马交虎摇摇头,道:“什么人?”孙鹏飞道:“非官既富。”马交虎道:“我叔叔好像在某局上班,具体做什么的我也不清楚。”
堂妹马小玲大老远喊道:“哥,我妈叫你吃饭。”
马交虎应道:“来了,你爸呢?”
马小玲扭身走着,道:“早回来了,就等你呢。”
孙鹏飞问道:“你叔家几个孩子?”
马交虎道:“两个,另一个比我大两岁。”
钱秀兰正在厨房做饭,见他回来,道:“阿虎,准备吃饭。”
马交虎小心奕奕,道:“婶,我还有个朋友。”
钱秀兰一怔,端着菜看了看孙鹏飞,冷冷道:“哦,那一起吃吧。”
马交虎便进厨房端起两盘菜,走到客厅,笑着道:“叔,我来了个朋友。”
马良卿半躺半靠在沙发上,道:“你同学啊?”
孙鹏飞也端着一盘菜随后跟进去,道:“叔叔,晚上好,我叫鹏飞,是阿虎的同班同学。”
马良卿立刻挺直身体,笑眯眯,道:“鹏飞啊,快坐吧。”
孙鹏飞赶紧从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枝烟恭恭敬敬递过去,道:“谢谢叔叔。”
马良卿接住放在桌上,道:“听说话你是本地人吧?”
孙鹏飞依然站着,道:“嗯,西城的。”
钱秀兰用围裙擦着手,大喊道:“小芳,小玲,吃饭了。”两个女孩闻声跑过来,道:“妈,什么好吃的?”钱秀兰话中有话,道:“你们两个整天啥活也不干,还想吃好吃的,就这些菜,爱吃不吃。”马良卿干咳一声,道:“行了,去给我那瓶酒。”钱秀兰把围裙往沙发上一扔,不情愿的走了出去。
马交虎突然有些后悔,后悔不该带孙鹏飞来。
马良卿的屁股从沙发上挪到饭桌旁椅子上,道:“鹏飞,你会喝酒么?”孙鹏飞忙回道:“会是会点,但酒量不怎么样。”马良卿摆摆手,道:“没关系,经常喝就练出来了。”孙鹏飞道:“我听阿虎说,叔叔喜欢打麻将,反正闲着没事,就想过来凑凑热闹。”钱秀兰一听打麻将,提着两瓶酒快步走来,道:“你叫鹏飞是吧,你们那边什么玩法?”马仁卿接言道:“他是本地人,玩法和我们一样。”钱秀兰的脸色瞬间多云转晴,笑道:“好、好,刚好一桌,赶紧吃饭,等下咱们四个人玩会。”
马小芳和马小玲胡乱扒拉几口饭,就各自回房看书了。
钱秀兰很快将碗筷收拾干净,随即摆上麻将。也不知怎么回事,孙鹏飞和马交虎今晚的风头格外好,几乎是缺什么来什么,两个人愈打愈兴奋。而叔叔和婶婶的神色,却变得越来越难看。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就玩到半夜十一点多。
孙鹏飞和马交虎的抽屉都塞满了钱,正将几张百元大钞往兜里装。
却见马仁卿皱起眉头,道:“你们洗牌,我去趟厕所。”叔叔刚出去,婶婶钱秀兰双手把麻将牌往中间“呼啦啦”一推,拉着脸道:“不玩了,明天还上班呢。”
孙鹏飞高兴的说道:“婶,您忘了,明天是周六,再玩几圈吧。”
钱秀兰起身打个哈欠,道:“不玩了,我明天值班。”
马交虎心中暗付,道:“我从未见过婶婶值班,莫非她换了单位?”
马仁卿慢悠悠走进来,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道:“咋不玩了,时间还早呢。”
孙鹏飞边数着钱,边道:“叔婶,那我先回去了。”
马仁卿客气道:“急什么,再坐会呗。”
孙鹏飞道:“不了叔叔,我得赶最后一班车。”
马交虎换上鞋,道:“飞哥,我送你。”两人关上防盗门,正准备下楼。
便听见屋里传出钱秀兰细微的问声,道:“你输了多少?”马仁卿回道:“差不多两三百吧。”
到了楼下,孙鹏飞向上仰望一眼,道:“阿虎,你以后注意点。”
马交虎惑然不解,道:“注意什么?”
孙鹏飞遂压低声音,道:“还注意什么,注意有人骗你的钱!以后再打麻将,你就叫我。”
马交虎点点头,道:“飞哥,你慢点。”
孙鹏飞边走边挥挥手,道:“行了,你回去吧。”
等锁上门走进客厅,马仁卿夫妇还坐在那里整理着麻将。
马交虎道:“叔、婶,我睡了。”
马仁卿头也没抬,道:“去吧。”
马交虎走到自己卧室前,正要伸手开门。
就听钱秀兰厉声喝斥,道:“阿虎,你以后少往家里领人!”
“知道了,婶。”马交虎抱起被子一头栽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