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静静垂首趴在办公桌,正迷迷糊糊假寐时,忽听得楼梯有脚步声响,忙直起身望向大厅门口,瞪目问道:“谁在外面?”灯光下人影显现,马交虎步履蹒跚走进来,道:“是我。”何静静见状大惊失色,道:“你怎么搞成这样子?”遂跑过去扶住他。马交虎神情沮丧,道:“没事,我还能走。”继而长吁口气,坐在大厅沙发。何静静愕然道:“你怎么会弄成这样子,在医院和人打架了?”马交虎对她摇一摇头,道:“我刚到医院没说几句,就被那些人一顿痛扁。”何静静举起颤抖的小手,轻轻抚着他红肿脸颊,轻声埋怨道:“你傻么,不会跑啊?”马交虎吸口凉气,牵强一笑,道:“我开始想跑来着,可听他们说要找老蒋麻烦,又一想我要跑了,老蒋可怎么办。”何静静怜惜的道:“所以你就站哪不还手,由着他们打?”马交虎当即腰板挺起,大义凛然道:“怎么可能,我堂堂七尺男人,怎么可能站在哪叫他们打,后来就撅起屁股趴在地了。”说完又倒吸一口凉气,哎哟哎哟痛呼两声。何静静闻言忍俊不住,噗呲笑出声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油嘴滑舌,快给我看看,还疼吗?”马交虎满不在乎,道:“不疼,我刚吃两粒止疼片。”何静静眼圈蓦地泛红,道:“要知道这样,我就跟你一起去了。”马交虎道:“快得了吧你,幸亏是我自己去的,你要一起去,咱俩都得撅屁股趴地。”何静静眸中噙着微澜,道:“你先等会,我给你倒盆热水捂捂。”马交虎用拇指拭去她脸的珠泪,笑道:“你哭什么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何静静脉脉冲他翻个白眼,道:“都被他们打成这样了,亏你还笑得出来?”马交虎乘机抓住他的一双小手,道:“放心,我这人什么都抗不住,就是抗揍。”何静静道:“你坐下歇会,我去端盆水。”
深夜,冷风。热水,毛巾。
马交虎闭目躺在沙发,催促道:“都快十二点了,你回家吧。”何静静用毛巾擦着他脸的淤青,道:“我给我妈说了,今晚不回去。”马交虎劝道:“你明天还得班,快回去吧。”何静静蹙起柳眉,道:“你干嘛非要逼我走,嫌我在这碍事?”马交虎睁眼看着他,道:“不是,反正我也没事,都是些皮外伤,等会睡一觉就好了。”何静静接问道:“那是我耽误您老人家睡觉了?”马交虎道:“你看你都想些什么啊,我这不是心疼你么。”何静静低眉垂眼,羞答答的道:“人家也心疼你呀,把你自己丢再这我不放心。”马交虎不禁惑然,道:“我这么大一活人,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难不成怕半夜来两个女鬼,把我给侮辱了?”何静静啼笑全非,嗔道:“想得美,就你这样的傻子,哪个女鬼能看得。”马交虎道:“姐们,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就我这旷世容颜,别说阴间女鬼,就连天的女神仙见了,也都会心甘情愿死在我大裤衩下。何静静贝齿一咬,佯装生气道:“滚,少给我耍嘴皮子。”马交虎正色道:“这怎么是耍嘴皮子,你要是不相信,改天有时间我带你飞天,去找月宫的嫦娥试试。”何静静歪着小脑袋,道:“咱别改天了,你现在就飞一个我看看。”马交虎旋双臂舒展开来,旋作势唿扇唿扇几下。何静静目不转睛看着他,杏眼扑闪眨了眨,道:“你怎么还在这,咋不天呢?”马交虎捋捋没有胡须的下巴,道:“今天没加油,改天再飞。”何静静便掩嘴咯咯一笑,挥起粉拳捶他肩膀两下,道:“都多大了,整天没个正行!”将毛巾泡进水盆搓洗几下,忽地抬起头,道:“阿虎,晚饭吃了没?”马交虎道:“哎哟妈呀,你不说我都给忘了。”何静静道:“早给你准备好了,我去热。”
客厅,沙发,佳酿,珍馐。
马交虎端起倒满的酒瓷盅一饮而尽,然后抹了抹嘴角,像似很满足的样子,道:“爽!”何静静单手支着下颚,道:“这酒怎么样,好喝吧?我专门给你拿的。”马交虎笑呵呵道:“你妈妈周阿姨知道吗?”何静静螓首点点,道:“当然知道,这几瓶酒还是她给你挑的。”马交虎眼神闪出两缕感激之情,道:“等这件事忙完,我必须得去谢谢周阿姨。”何静静不无担忧,道:“虎子,你今天去医院,哪些家长是怎么说的?”马交虎听了不禁一怔,接着又紧锁眉结,道:“他们那些人还能怎么说,就等处理结果下来了。”何静静柔声道:“剩下那几万块钱怎么办?”马交虎道:“我也不知道。”
二人一时间语塞,又沉默片刻。
何静静期期艾艾,道:“虎子,其实、其实我心里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马交虎道:“什么问题,说。”何静静道:“我怕你听了会生气。”马交虎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何静静道:“能说给我听吗?”马交虎又连喝下去两盅酒,这才毫不隐瞒的合盘托出。
果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听来直教人肝肠寸断。
马交虎因为压岁钱一事,偷偷离开江北,回到滨海才知道,家里早已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做工程项目要垫付很多资金,这些大家不言而喻。
马仁卿生前的全部家当,都押在了那个大工程,他这突然一去世,所有经济账目霎时间混乱如麻。别人欠他的钱,即便有真凭实据,那些人也纷纷寻由头抵赖,想要也要不回来。而他欠别人的钱,不管有没有借条字据,那些人随便找个不相干的人作证,就讨门来。
这就叫人走茶凉剩空杯,酒肉之交皆成灰。
更令人意外的是,母亲蒋桂芝正准备改嫁。马仁卿生前承包的那个大工程,也由舅舅蒋楚生接手。母亲改嫁,马交虎心里并不反对,他觉得自从父亲去世之后,母亲过得太辛苦了,现在都这么苦,那老的时候没人陪不就更苦。因此他反而满口应允,还见过那人几次。
人类所谓的孝道,许慎认为:“孝”字是由“老”字省去右下角的形体,和“子”字组合而成的一个会意字。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孝”的古文字形,与善事父母之义是吻合的。因而孝就是子女对父母的一种善行和美德,是家庭中晚辈在处理与长辈的关系时应该具有的道德品质。
马交虎再没有机会善事父亲,所以特别祈望母亲过得好。蒋桂芝最为担心的,就是儿子反对自己改嫁,于今见他不单满口答应,且和那人相处十分融洽,嘴虽然不说,心里却喜出望外。
全家人团团圆圆,其乐融融过完正月。眨眼进入二月份,有天晚看电视。
马交虎干咳两下,小心奕奕道:“妈,我想做点生意。”蒋桂芝慈祥的看着儿子,道:“你想做什么?”马交虎道:“我现在不是有驾照吗,想在滨海买辆车跑公交线路。”蒋桂芝道:“行,你先问清楚,看拢共得多少钱,妈给你卖。”马交虎兴高采烈,道:“真的?”蒋桂芝笑盈盈道:“我这傻儿子,那还有假,你爸爸留下这点钱,就是给你的。”
春风习习,一夜无话。
次日起个大早,马交虎打车直奔相关部门,打听清楚后,把所需●app下载地址xbzs●资料和资金详细记在本。
孰料傍晚回到家中,就听见有人说话。
马交虎心下琢磨:“这么晚了,会是谁呢?”推开门一看。只见蒋楚生坐在沙发,正和蒋桂芝相对而谈,见他进来,二人立刻闭目不语。马交虎打招呼,道:“舅,您什么时候来的?”蒋楚生笑呵呵,道:“刚到没多大会。”蒋桂芝道:“虎子,打听的怎么样?”马交虎道:“全部搞定,都快累死我了。”边说着话,边从口袋掏出本子给母亲看。蒋桂芝低头扫阅几眼,道:“小生,这个我也不懂,你先瞧瞧。”传向弟弟。蒋楚生接过看也没看,顺手放在茶几,笑道:“虎子,你先坐下来,听舅舅说几句。”马交虎搬把椅子坐下,道:“您说吧,舅。”蒋楚生欲言又止,朝姐姐使个眼色。母亲蒋桂芝随即站起来,道:“虎子,你和舅舅都一年多没见面了,先好好聊聊,我去给你们炒几个菜。待会说完话,再陪你舅喝几杯。”说完走进厨房。
少顷,油烟机便“嗡嗡”转动起来。
马交虎递过去一根烟,道:“舅,我舅妈和表弟都还好吧?”蒋楚生笑道:“好,你表弟已经高中了。”马交虎问道:“表弟学习怎么样?”蒋楚生道:“一般般,比你当初可差远了。”抬手一指正面墙壁,道:“你得过这么多奖状,你表弟要是能像你一样,捧回家几个奖状,那舅舅做梦都能笑醒喽。”马交虎道:“他现在还小嘞,等过几年就知道学习了。”蒋楚生嘱咐道:“你没事常去家里玩,替我看着他。”马交虎点了点头,道:“行,我明天就去。”蒋楚生猛吸两口烟,接着话锋一转,道:“咱俩先不谈这个了,我听你妈说,你想买车跑公交?”马交虎道:“是啊,我今天全问过了,现在招手停比较少,肯定能赚钱。”蒋楚生意味深长,道:“虎子,舅知道你很孝顺,看着老妈辛苦,想急着挣钱养家。可你不知道,买车得很大一笔钱。你爸生前留下那点钱,给了你叔几万,又还债还了好几万,现在那还有钱啊。”马交虎沉思片刻。道:“我听我妈说,我爸留有二十多万,买车又花不了多少,也就十来万。”蒋楚生翘起起二郎腿,冷哼一声,道:“十来万,十来万还少啊。舅舅再问你,你要把钱都花了,万一家里出点什么事,到时候怎么办?”马交虎睁大眼睛,道:“舅,车买来马我就能赚钱,不会就这几天,家里能出事吧?”蒋楚生道:“别忘了还有你妹妹,他去年刚考大学,前几天去学校,又拿走好几千块钱,你仔细算算,加之前给你叔的,乱七八糟还债的,你觉得你妈手里还能剩下多少?就是有钱,也得给你妹妹留点,她还得三年才毕业。”马交虎雄心勃勃,道:“舅,我买车也是为了我妈和妹妹,等车买来,每个月少算也能挣个万儿八千的,那学不就有钱了?”蒋楚生皱眉道:“你想的倒好,万一赔了呢?”马交虎辩解道:“买的又不是旧车,得经常修理,新车刚买能跑好几年,怎么会赔?”蒋楚生手指戳着茶几的本子,道:“你算过这面的费用没?就算你不跑车,只要证办下来,每天一睁眼就得交很多钱。”马交虎道:“我雇个司机,俩人轮班跑。再说也没见那个跑公交的,往里赔钱。”蒋楚生道:“隔行如隔山,你是没见过。可不代表没人赔,万一赔了怎么办?”马交虎道:“我也已经问过了,只要手续办下来,光证就能买辆车了,不可能赔。”蒋楚生道:“你别犟嘴,这里的弯弯绕多着很。你以为谁想办证就能办,那得请客送礼托关系。”马交虎笑吟吟道:“你那个同学不是个领导么,他就主管这事,你去找找他,肯定能办下来。”蒋楚生阴沉个脸,道:“虎子,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马交虎皱眉道:“我明白,你就是不想叫我买车。”蒋楚生道:“不是舅舅不想叫你买车,而是你一买车,你妈手里半分钱都没了,这日子还怎么过?”马交虎道:“舅,我刚才不是说了,车买来马就能挣钱,怎么就不能过?”蒋楚生道:“好,我问你。万一撞了人,你是不是得赔钱?”马交虎道:“舅舅,你这不是咒我么。刚买来的车,怎么可能撞入,大街那么多开车的,也没见谁天天出车祸。”蒋楚生道:“这事你得这么想,有的生意人家能做,你不能做,做了就是往里搭钱。”马交虎惑然道:“你怎么就知道我不能做?”蒋楚生道:“比方说,没有关系你能办下证吗?”马交虎道:“不能,可您有关系啊。”蒋楚生道:“我工地那么忙,有时间天天给你跑这事吗?”马交虎道:“不用天天跑,只要您帮忙把证办下来,带我认识认识你同学,以后我自己找他。”蒋楚生道:“你当人家是你舅舅,你一找他就能给你办事?”马交虎道:“这不是有您在中间么。”蒋楚生道:“对啊,还不是得我天天跑。”马交虎道:“舅舅,聊了半天,你怎么净说些车轱辘话。我刚都说了,只要你带我去见见你同学,等熟悉了,以后有事我自己去找他。”蒋楚生道:“混小子,什么车轱辘话,等有事再找他,你觉得他能给你办吗?”马交虎道:“怎么,你们俩的关系不好吗?”蒋楚生道:“现在这个社会,关系再好也没用,有事得烟酒烟酒,人才能给你办。”马交虎道:“简单,我每个月给他送点礼不就行了?”蒋楚生道:“我说这么半天你脑子都不转弯,铁了心是不是?”马交虎道:“你听我说舅,在江北的时候,我叔都打听过了,新车买来一年就能全部回本,以后再跑都是赚。这么好的事,你为什么非要反对?”听到这里,蒋楚生再也忍耐不住,怒道:“你就是说出花来,这车也不能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