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你认为我描述的是事实,还是编造出的幻想剧?”
审判时,杨苏棣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李铭的问话。那个时候李铭的脸总算不是平静如水的神情,而且充满了求知与认同的表情。
我在找他寻求答案,他也在找我寻求答案。
“检方在赵昊与刘德林的房间内发现两张纸条,是你写的吗?”
“是。”
“为什么写纸条?”
“我想确认他们是否在房内。”李铭随即意识到他的话有歧义,“我到达十一层时,犯人已经对十一层进行了清扫。我担心他们也死在犯人手上,想找他们一起逃出去。”
“为什么只找他们两个人。”
“因为我怀疑犯人与苏怀琴有关。”
“苏怀琴?”
“我曾听过赵昊与刘德林的争执,他们似乎在三年前合谋过杀死苏怀琴。我在冯华的尸体上发现了康乃馨,而三年前苏怀琴得到的千花奖杯也是康乃馨。我就怀疑是不是苏怀琴对他们的复仇?”
“可苏怀琴已经确认于三年前自杀。”法官不动声色地翻阅着资料。
“或许是她的亲人,或许是她的朋友。”李铭说。
“假设有这么一个复仇者,他为什么要杀死其他人?”
“我不会知道凶手是什么想法。”
这就是恶魔的证明。李铭只是想要证明自己无罪,他不是侦探,不需要去寻找真正的凶手。凶手是谁、怎么犯案、为什么犯案都不需要他来举证。因此,李铭只要一口咬定“不知道”就可以。寻找真凶,是警察的任务。
李铭被发现的时候身上没有任何血液,房间的浴室也没有清理的痕迹。“你在茛海港的口供里说自己晚上一直在睡觉,如今又变成目击者,这是怎么回事?”
“在茛海港时我处于发病状态,头脑并不清楚。警官说什么我就是什么。”李铭辩解道,“现在经过治疗,已经好多了。那晚的事也逐渐想了起来。”
“十一层楼的门把手上很多有你的指纹。”
“我在寻找有没有生还者。”
“为什么不往大门逃,而是在十层和十一层之间徘徊?”
“我一开始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在做些侦探梦,想和凶手斗智斗勇。等我到了十一层,看到惨状之后,才打算从大门逃走。但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没有想过报警吗?”
“有。没信号。”
“座机呢?”
“总是被转接到一个人手里。”
“他是谁?”
“不知道。”
“所以你在目击一切之后又回去睡了一觉?不是打算逃跑吗?”
“不,我想应该有人将我的药替换成安眠药。因为发生的事太恐怖,我以为又是发病了,所以先回房拿了药。”
“你的药瓶是空的。”
“我刚好吃完最后一片。”李铭眼睛眨也不眨地说。
“你的意思是在你吃完药睡着后,犯人还把你搬回床上?”
李铭依旧以同一句话回复。“我不会知道凶手是什么想法。也许他跟我一样是个精神病,对我有同病相怜的感情。”
审判庭上的人互相看了几眼,现在与李铭有关的证据都得到解释,即使听上去很荒诞,可能够猜测的结果便是如此。没有其他证人、也没有其他证据,再荒诞他们也得接受。最终法官落下他的铁锤,“现在宣布判决。”
“李铭,无罪。”
没有鼓掌声,也没有议论声。这本就是一场不公开的审判。李铭恭敬地说了一声“谢谢”后从嫌疑人的台子上走下来。
与他较熟的杨苏棣迎上来,“恭喜获得无罪判决。”
“谢谢。”
“你现在是要回家?”
“嗯。回山上的别墅。”
“不介意的话,我送你一程?”
李铭看他一眼,“好。”
“你的言论和一周前说的并不相同。”驾驶着汽车的杨苏棣问道。
“如果我跟他们说怪物、幻想,他们也只会把我送回医院,再次等待一周审判。”李铭说,“那样我会很困扰。”
“所以你就编造了一套说辞?”
“编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编造的?”李铭笑道,“比起幻想剧,这种说法不是更为真实吗?一个被害人的家属为复仇杀光与她有关的所有人。若是拍成电影,票房说不定会很高哦。”
“根本没有什么证据,唯一的证人还是个精神病。其结果,那晚的事便是一个猫箱,我跟你说的是其中一种可能,在法庭上说的是另一种可能。区别只在于你相信哪一种。”
“那天你问我觉得你说的是事实还是编造的,当时我没法给你答案。现在我可以给你。”
李铭撇过头来,等待结果。
“我认为你口中的幻想剧,才是真实。”杨苏棣说,“真讽刺啊,对比法庭上满篇‘不知道’的证言,本该是虚幻的幻想剧却更合乎逻辑一点。一旦接受了怪物的设定,原有的疑点也随之而解。”
“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你是一个普通的证人。李铭。”
“你愿意信任,我很高兴。警官。”李铭说,“不用送我回别墅了,将我放在前面一条街上就好。”
“嗯?现在你可是被议论的中心。”
“没有问题。”李铭笑了笑,“警官,你平时一定不看影视剧。化了妆的明星与不化妆的明星差别可是很大的。”
李铭拉开车门,杨苏棣送他下车。他们一个是网络上议论纷纷的犯人,一个是经常上新闻的局长,路人却没有分一点目光过来。他们拿着手机,对最近发生的杀人事件大谈特谈。看着他们,杨苏棣也产生了与他们活在不同世界的错觉。自己想象中的群众堵路,根本没有。
所以,自己看到的外界言论,其实也是虚幻的么?
李铭走下车,“警官,别想了。事件已经结束了。”
“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怎么,警官,你打算继续找我聊天吗?”李铭说,“不知你可曾听过一个理论,治疗精神病的医生往往也会得精神病。所以,还是离我远一点为好。”
“你是正常人。”杨苏棣强调道,“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但你依然看不见,不是么?”李铭回复,“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本身就不正常。就算你相信了,也不代表我就是正常人。说到底,正常人的概念是大多数人总结出来的规则。我并不符合他们对正常的定义,那我就是不正常的。跟事实与否无关。警官,你能看见你的脚边有什么吗?”
杨苏棣反射性往自己脚边看去,他看到了地砖和车轮。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李铭露出意料之中的无奈笑容,“有一只猫。黑色的猫。”
“你能分辨出我有没有说谎吗?”
“你还能相信我吗?”
“你还认为我是正常人吗?”
“这就是事实啊。警官。”李铭劝解道,“别再找我了,事件已经结束了。”
杨苏棣浑浑噩噩地回到驾驶座,他看到李铭的座位上留下一张画。
虽然还是简陋的线条,杨苏棣这次却分辨出他画着什么。
一只猫,黑色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