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这位秦先生,当真是个了不得的人。
单看这几天病房里来探望他的人,就没有断过。
他那时常都有两个人照顾,哪怕每天晚,也有人轮流守夜照顾,子女对他的孝敬,真是到达了极点。
只是这个时候,病房里只有他跟母亲两个人,两人正在有一搭没有一搭地聊着天。
只听他问道:“大妹子,你是收养了几个儿,咋就只有一个儿在这照看着呢?”
母亲声音有一点尴尬:“有三儿。这个是老二,刚从SZ打工回来。”
秦先生再问:“那你之前是住在谁家?老伴呢?”
母亲回复:“老伴前两年都过世了。这几年是住在老大家。哎。”
这一声哎,有万语千言,却无法说出口,秦先生沉默了一会,忽然开口道:“大妹子,我跟你讲个故事。是几十年前,也是有一个老太太,老头子死了之后,两个儿子对她都不孝敬,天天把她扶墙头。后来她出嫁的闺女给她出了个主意,让捡一点锡块融成一块,藏在身,像银元或者钱那样。”
母亲声音诧异起来:“这是在骗人。”
秦先生笑道:“呖。就是故意让两个儿子、儿媳碰到,让他们以为老太太还有钱。之后,两个儿子争着孝敬老太太了。”
母亲叹了口气道:“哎,我这里有没钱,几个儿子都知道。再说,我这一身病,啥时候死都说不准。早点死了也好,还不拖累儿孙辈。”
秦先生叹道:“活到这个岁数了。”他话锋一转,再问道,“大妹子,你看我这几个孩子咋样?”
母亲一愣:“都怪好,都蛮孝敬。老哥你真是教的好啊。”
秦先生的声音过了一会才响起:“我以前在县里干过,老脸现在还管点用,手里也存了一点闲钱。我就怕我要没这些,可能就比不你了。”
母亲那没有传出声来。
这位秦先生今天感慨特多:“人啊。活着除了因职位带来的权力,最好要保留一点其他价值。不管是是资产,还是人脉。如果没价值了,真的是艰难。”
母亲在那听不大懂,王二顺在门外却听得心下叹息阵阵,无语可说。
他见屋里两人也不聊天了,便悄悄走远,再脚步放重踏回,边走边道:“妈,下午还住得惯吗?”
房间里声音顿住,王二顺推开门向秦先生点头打个招呼,之后再问母亲:“妈,下午我有事出去一趟,刚回来。咱们先吃饭吧。”
母亲闻言急忙点头应是,匆匆吃过晚饭,那照顾秦先生的中年男人也过来了,他跟王二顺互相点头打个招呼,之后便凑到秦先生跟前小心询问着。
吃过晚饭之后,王二顺再想到秦先生跟母亲讲的话,想到自己一个下午不在,母亲一直等到七八点还没有吃饭,且身没有钱真的不行,便再跟母亲打个招呼,到楼下ATM机处取了两千块钱,回来之后在扶母亲去洗手间时偷偷塞给母亲。
母亲刚开始一直不要,他好说歹说,终于同意。两千块钱也是厚厚一叠,她贴衣藏好。
病房里两个都是老人,晚生活十分规律,饭后不一会后就都沉沉睡去。
王二顺却在折叠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中不断地想下午秦先生讲的个人价值。
说来他以前在SZ,因为收入还行,且小有职权,所以一张面子在哪里都能吃得开。只是那个,多数是由工作平台带来的,离开了那个平台,在那个人流量比较大的陌生城市,大家谁还认识谁?
他没有离职前,在小孙眼里,是一个有权利决定他晋升与薪资的领导,自己可以轻易借到钱,但离开之后两者身份相应就比较均等,那就是曾经予恩惠的熟人了。小孙或许会帮忙,但必然不会像以前是他领导时那般的尽力了。
他没离职前,在刘总眼里,是一位专业技术过硬、办事尽心尽力的下属,十分顺心意。但离职之后,便是有一些技术的熟人。只是刘总目光较远,以后若要组成自己的团队,还是需要他,所以会象征性的给一点钱,维持关系。
他再想到张思影发一条说说,大家点赞无数,热评如潮。
但那点赞,即显得自己思想开明,又尊重女性,那位手持四十米大刀的哥们,又不是让他真挥刀砍人,即立了疾恶如仇的范,又征得了大多数人的好感,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自己的微信说说,那就比较沉重了,如果评论,一不小心就可能会收到自己的借款请求。以前人家常说“马瘦莫走兵,人穷莫走亲”,不是没有道理。
毕竟已经是前同事了,大家一分钱都来得不容易,当然会评估你的还债能力了。
以往王二顺误把平台带来的光环当成自己的能力,大错特错。他嘿嘿笑了笑,睡不着觉在同城和“智联”不停的翻动,看县城里有没有合适的工作。
翻了半天,只看得两只眼睛酸涩,依旧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当下轻叹一声,放下手机,手枕在脑后,缓缓睡去。
说来眼下自己手边的钱是不够的,网一时也没有找到可以打的零散工,心下着实烦忧。
…………
第二天早扶母亲去过洗手间之后,回来发现手机多了一条未接来电,是哥哥王大全的。
王二顺见状大喜,忙回拔过去,接通之后便道:“哥,找我这啥事?”
王大全的声音很坚定:“顺子,我这里今天休假一天,到县里去看下你们。妈现在吃喝都没事吧。”
王二顺再点头道:“没事,没事。”
他讲了病房的房间号,再想到自己的行李箱里还有笔记本电脑,本来以为母亲只是小病,没想到要住院一个多月,便托哥哥将他的行李箱也带来,那边王大全一口答应。
两人定好时间之后便挂了电话,王二顺满脸喜色地对母亲道:“妈,我哥下午要来看咱们了。”
母亲神色倒是平静:“哦。大全要来啊。那好。”
王二顺听了之后心下嘀咕,看来母亲对哥哥失望了?
饭后赵主任过来查看病房,之后王二顺再跟过去领了一堆处方单,总计缴费一万有余,王二顺看了银行后台APP的帐户余额,轻轻叹了口气。
已经跌落十万了。
他回到病房之后,见到哥哥王大全已经在母亲病床边照顾着,不由笑道:“哥来了。”
王大全点头道:“那是。总算请到假了,赶紧来看下妈。”
至于是向工头请到假,还是向嫂子请到假,王二顺也不点破。
午母亲要进行理疗,王大全、王二顺一起扶母亲在几个康复室去转,来来回回已经转到了中午,王大全坚持要扶母亲回病房,王二顺也由他。
嘱咐了一声,便赶到外面点了三份快餐,回到病房只见母亲躺在病床,哥哥却拿着医院的收费小票在看个不停。
王二顺之前是将那些小票统一放在床头柜子里,想来是被哥哥无意翻到,他也不以为意,只笑道:“哥,准备吃饭。”
王大全叹了口气,将小票统一折叠好,再放回床头柜里,这才接过快餐,神不守舍地吃着。
下午经过化疗之后,兄弟两个再陪着母亲回到病房,刚好邻床秦先生又有家属来探望,十来人在房间里,欢声笑语不断。
两兄弟把母亲扶到病床,秦先生扭过头看到王大全,朝母亲问道:“是你家大儿子吧?”
说来王大全在农村工作几年,老得特别快,说比王二顺老十岁都有人信。
母亲回答:“是啊。孩子好不容易来一趟。”
王大全忙回答应该的应该的。
这边病人回来后,秦先生的家属声音也小了下来,等五六点钟的时候陆续离开,还是留一个中年男子,他们称老三的在这看护。
秦先生自有家里人做好饭送到病房来,王大全见到人家吃饭,便坐立不安,起身对母亲道:“妈,明天还有活,我这今天得回去了。”
母亲忙道:“行,行。路小心一点。”
王大全跟母亲打过招呼之后,再向王二顺道:“顺子出来一下。”
王二顺满心疑惑,跟着他一起走出病房。
两人一起下了病房楼,到了楼梯处王大全方才叹了口气道:“顺子,说来是我这个当大儿子的不称职。也没有什么本事,让妈受这么多苦。”
他说着说着,两只眼睛都湿润了,王二顺心有戚戚,他知道县城经过村里的那趟车是下午四点多发车,那个时候哥哥没有走,也存了多陪母亲的心思。
说来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若是论迹那天下寒门岂不是没有孝子了?
王二顺轻声道:“哥,别这样说,你这里负担重,压力大,我们都能理解。”
王大全背过身去抹了行眼泪,转过身来从袋里掏出两千块钱,塞到王二顺手里。
王二顺一时错愕,他本想推拒,但现在正需要钱,实在没有底气,只拿着钱愣愣地呆着。
王大全叹气连连:“顺子,这点钱你先拿着。你在SZ大手大脚惯了,不知道现在钱多难赚。先拿着吧,也算是我对妈尽一番孝心。”
王二顺默默地接过了钱,之后送王大全到了县汽车站。
王大全坐到班车之后,便催促着王二顺尽快回去,王二顺坚持等到发车,远远地看着那离去的车影,一时心中滋味难明。
送走哥哥之后,王二顺再去打了两份快餐,回到病房再要侍侯母亲吃饭,母亲却已经能自己坐起,双手拿着快餐盒。
说来在医院一个星期,前前后后花了五六万,住院的预缴金都备了两次。
好在母亲腿脚利索了,气色也好了很多。
王二顺见母亲气色好转,不由得笑了。
那赵主任脾气大,但本事真的也不小,王二顺见到疗效显著,更下定决心继续治疗了。
其后几天,王二顺在网查、在医院附近逛,但这十八线小县城,哪有那么多工作机会?
他在网发了几封求救贴子,不是被管理删了,就是淹没在信息的海洋中,连个响声都没有。
这一天天的,每天费用六千到一万不等,如是再住了一个星期,王二顺再看查帐户余额,已经在五万以下了。
他心急火燎但又无可耐何,偏生在母亲面前,还要表现出行若无事,不差那点钱。
这天下午,经过疗养部时,听到有个穿着护士装的在喊道:“谁是O型血,有急救病人需要O型血,血型能对得你们自己去商量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