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听人讲有五雷轰顶。
王二顺一直以为是笑谈,但此刻听到秦老先生的话,只感到整个脑袋嗡嗡乱叫,张不开口,发不出声,双手无法摆动,双腿无法迈动,似一截木头,呆立良久。
耳边秦老先生叹气连连:“小伙子,你午的时候在院门口那摆求助信息,刚好被你妈看到了。当时我就看她脸色不对,还特意嘱咐护士多留意下她,没想到还是发生了不幸。”
现在手边的钱已经凑齐了,王二顺信心满满,足可以按照医生最初的疗法,按步就班的医治。
最初的设想,母亲至少还能够陪儿子们几年的时光,不该是这样的啊。
王二顺只感眼前流光闪动,溢彩纷飞,一块巨石压在心头沉重无比,喉头仿佛被什么阻住说不出话。
他拼力挣动,悲呼一声:“娘啊!”
原来满天星辰是这样的泯灭的,世界在这一刻忽然陷入了黑暗。
死别之痛是那样的千刀万剐,一刀刀的割得那么的深。
明明已经拼尽了最后的努力,想要挽留。
明明已经做到了啊。
娘啊,儿子这次是真的能服得住,是再也不怕了的。
王二顺眼泪颗颗直往下滴。
这么久的坚持、努力、忍辱难道反倒是将母亲推入深渊的推手,王二顺一时迷茫无比。
他一时只感群星流逝,四下漆黑,周身似被刀割、似被锤碾,同时也没有一点心气,拼尽全力吐了一口气。
耳边听到四下的惊叫声是那么遥远,最后一声似振聋发聩:“马安排急诊!”
是秦三先生的声音。
是了,他即然是县里的大领导,当然也可以在医院里发号施令。
王二顺只感到眼皮沉重,脑海仿佛被千针万箭激射,疼得厉害,眼前再有光怪陆离,不是实境,他拼尽全力想睁开眼前,却忽地眼前再一黑,就此完全陷入黑暗。
事情,结束了啊。
…………
“哎,人年纪大了,就是宜静不宜动,看看老二这样弄的,这叫啥事!”这是三叔的声音。
“是啊,钱搭进去光了,桂芳又没有治好,反倒现在顺子也得在这里住下去。嘿,这是要养医院了。”这是一位舅的声音。
“顺子也是一片孝心,只是苦了这孩子了。哎。”这是姑的声音。
“说起来,在医院真是花钱像流水一样。桂芳在医院住了这么久,到后来让咱们拿着尸体回去,医院方面明显存在有重大失职行为。顺子花这么多钱,难道是白花的!”这个声音比其他人苍老一大截,难道是当初电话求援,训了自己半个多小时,却一分钱也没有借的那位舅爷?
“追究医院责任这件事,顺子是当事人,还得让顺子来做。他们也就欺负顺子实诚,哪怕好人到医院里也能检查出一大堆毛病,让你花钱医治。哎,你看看顺子回来还没有走亲戚,就叫弄的。”这是……一位表兄的声音,他也回来了?
“从医院跳楼,还是在特护病房这样。院方肯定有责任,但顺子现在也在人家医院,怕咱们闹了,他们再不尽心给顺子治病,那不是西瓜芝麻两头丢了。等顺子醒了,听他咋说吧。”咦,这是王厂那小子的声音?他也来了?
“对了,大全,你是老大。这件事你是咋安排的?”这是舅在发问。
哥哥王大全的声音许久传出:“这件事情顺子是主要当事人,说来还得听听他的意思。”
这时舅的声音传出:“这事得快啊。想想桂芳的尸体还在太平间,这一天天的也花钱,还是早一点入土为安吧。”
“安啥子安!现在县里要求火化。哎,顺子这娃,哎!这个咱们只能走火化,之后再带回骨灰回老家了再走土葬。你说要是在老家,咱入土为安,谁还能把人从坟给刨出来!又多了一道工序。”舅爷的声音,那是恨铁不成钢。
王厂又在嘿嘿出声了:“这医院现在也是霸道,还非要顺子亲自去,才能把婶子的遗体领出来!老大干脆回家拿身份证、户口薄,到时候看他们怎么说!”
原来母亲的尸体,哥哥们都领不出来?王二顺只觉得怒火涌,长吐了一口气,拼力睁开眼睛,入眼处有五六张关切的脸。
对啊,这才应该是一个病人住院该有的探望阵容啊。王二顺想到母亲住院,只有自己一个人照顾,心下又是悲凉。
耳边声音乱糟糟:
“顺子,你妈的事我们都知道了,这院方有重大责任!你别怕,咱们都支持你,了不起了打官司!”
“对,顺子。到时侯花多少医疗费,让他们退多少出来,你这别怕。”
“顺子,婶的尸体,他们非说只有你才能去领,你发下话吧。”这是王厂在开口。
王二顺低咳数声,清了清喉咙,只感眼前人影晃晃的难受,闭眼睛。
四下声音渐渐静下来。
眼下事情千头万绪,王二顺一想事情就头疼,只是母亲在停尸房停着太不像话,当下王二顺强自睁开眼,缓缓开口道:“哥,我说话,你录视频。”
王大全忙应了两声,拿手机对着王二顺。
王二顺待他示意完备之后,方才缓缓开口道:“因本人身体不适,暂不能理事。特将母亲姜桂芳住院及出殡一应事宜委托哥哥王大全代理。”
他本来想多说几句,但每说一个字,就感觉脑海被震动一下。一句话吐尽,感觉阵阵眩晕袭来,匆忙中伸手去抓住王大全的手,但还未得交待,便又晕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耳边依旧是声音噪杂。
只听到舅爷手柱着拐棍不迭声的骂:“这医院简直是王八蛋,岂有此理!桂芳在他们医院去逝的,他们不反思自己的过失,反倒把责任一推二五六,把自己撇得倒是清的。”
“什么‘疾病加身,治疗费用昂贵,家庭支持不足,给患者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因为缺少亲人的陪伴与关注,使其精神空虚,生活无味,这才使得患者踏绝路的原因。”
“医院方面就会瞎扯淡,没有病来医院干啥!治疗费用贵,不是他医院的问题?家庭支持不足,那是顺子没在那,在的话直接让顺子两耳瓜子打过去!这医院就没责任了。”
马听到舅也接口道:“那个叫赵主任的,态度也很成问题。说什么咱们生前不关注患者,死了来这胡闹。是属于生前不孝,死了胡闹。好家伙,他是一个月几千、几万的收入,他是能拿出来,咱们手要有钱,要有空,能不来探病吗?明显是欺负人的。”
接着听到姑也开口了:“真是可怜顺子了。这实诚的娃,让他们医院给欺负成啥样。钱被一天天的几万几万地骗走,谁知道那医生给开的啥药!我可是听说了,医院开的有些药,那是自己能拿提成,吃回扣的。这帮黑心的。逼得顺子在他们医院这跪地讨几百块钱,黑心烂肺也没有他们这样的。几万十几万都花了,就差那一点钱不能减免!”
又听到表兄的声音:“这医院说的太官方了,真是不论理。他们还说本院宋院长高度关注本起病例,并率先慷慨解囊,给患者家属物资馈赠,并且作出指示,要认真对待这起病例!嘿嘿,我打听了,宋院长给的物资馈赠,就是给顺子五块钱啊。说认真对待,真要是认真的话,我姑也不会死在他们医院了。”
“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三叔的声音也很恼怒异常:“那个赵主任,嘴巴臭的跟什么似的。真难为顺子能受他们那么久。那个狗屁主任,还一口一个现在是法制社会,一切讲究证据。想再靠访、告医院发财,那是没门。咱们去找他要个公道,他还将这定义成医闹**。嘿嘿,这人吹他在县里有人,那咱们就告他,不告医院,专告他一个人,到时候看他是认识啥厉害人!”
“说起厉害人,听说原来跟姑一个病房的那个老先生,可是真正的厉害人。哎,顺子真是太实诚了,半个多月了,跟人家没有一点交情。看那家人随便谁到医院,医院的大领导都跟孙子一样。要是他们替咱们发句声,早就能主持公道了。”表兄也接口道。
“咱们咋弄?真去告?我可听说了,顺子在医院里花了十六七万,我就不信告不回来!大全,顺子把这事托附给你的,你是咋想的?”
大哥王大全明显被问住了,他心下发虚,吱吱唔唔道:“医院那不是说了,给咱们两千块钱,说是基于人道主义,给的香烛钱。咱们跟医院闹,真的是鸡蛋碰石头。要不?算了吧?”
说来哥哥也是怕事的主,要是王厂那小子在,指不定能怎么猴跳呢。不过估计这事,他插不嘴了。
这时听到舅爷拐杖点地声音连连发出:“嘿!大全,你想想你对得起顺子嘛你!顺子在这医院里,亏了十几万啊,不是十几块钱?顺子把这事托附给你,你就要回来两千块钱,就不干了?你对得起谁?我再咋也是你长辈,我就监督,你把那十几万赔给顺子吧。”
这一声下去,王大全完全招架不住,只得呐呐地道:“那大家说咋办?”
这时舅出声了:“第一,你妈的尸体,咱也不忙着火化了。他们说最长七天时间,咱七天足够了。”
“第二,找律师,告医院乱用药,致使病人负担过重。监护不严格,致使病人死在医院。服务不贴心,差了两百块钱,就逼得患者家属跪地求钱!咱就这样写,那个赵主任不怕事,咱们就把事闹大!”
王二顺本来以为他已经说完了,没想到还有第三。
“第三,顺子因为医院长时间的心理压力和伙食问题,现在卧病在床,医疗费用需要医院自行承担。我家属到医院时是个好人,你让我出医院时是个病人啊?我可听说了,这医院还搭线私下买卖血液,这事一告一个准!”
这位舅舅言辞犀利,小时候对王二顺等兄弟管教也多,现在王大全都怕他,听了一直不停地点头。
王二顺知道自己需要醒来了,他轻呃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
“顺子醒了!这事顺子来办,最是名正言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