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帝**机处博安分部。
走了大半日,陈泽与李全安两人终于来到辉月大街,停在一处高档酒楼样的建筑门前。
这座酒楼样的建筑正是军机处的所在。
留下李全安在外等候,陈泽独自一人从大门走了进去,刚迈进半条腿,内里的喧哗令他神情微滞。
远看是酒楼,近看是酒楼,走进去一看……
这不还是酒楼么!
这酒楼共有三层,底层的大厅中摆着十几张桌子,几乎客满,每一桌都有三三两两的食客正在喝酒吃肉吹牛打屁,其间两个小二不停穿梭各桌送吃食酒水,忙得不可开交。
陈泽进门的右手边是柜台,微胖的掌柜正埋着脑袋,将手里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甚至因为生意很好,他那油光水滑的脸噙满了笑意。
自己……真的没走错么?
有那么一瞬间,陈泽很想退出去,再仔细看看门外的匾额。
“哟,客官来啦,里面请!”
正想着,殷勤的小二凑前来,满脸堆着谄媚的笑容。
“我……是来申请考核的。”
陈泽摸摸鼻子,一脸无奈。
“考核?”
小二下打量他一眼,脸的笑容逐渐隐去,身板挺得笔直,“敢问尊下可有军阶?”
“没有,第一次来。”
陈泽摇摇头。
“谋臣还是武将?”
“谋臣。”
小二侧头看了一眼胖掌柜,公事公办道:“既然如此,身份证明文书可有携带?”
心说好歹没有走错,陈泽将魏栖梧为他出具的文书递给对方。
小二接过仔细检查后,目光疑惑地在陈泽脸打了个转,也没多说什么,而是再看向胖掌柜。
“走吧。”
那掌柜不知何时已放下了算盘,目光沉静地看着陈泽,随即从柜台里出来,自顾自往通向二楼的入口走去。
陈泽自是跟,跟在对方后面了楼。
二楼与一楼竟又不同。
相比一楼的喧哗,二楼这里并无食客也无桌椅,偌大的二层空空荡荡,只在正中心位置摆着一座长约四米宽约两米的长方形沙盘。
一个灰白胡须的精瘦老者躺在沙盘旁的躺椅,不知是闭目养神还是已经睡熟。
陈泽与胖掌柜走到沙盘前,那老者也是全无反应。
“华老,有新人来申请考核。”
胖掌柜毕恭毕敬地向老者行礼,接着伸手一引,指向陈泽。
“不考,滚!”
哪知那老者连眼也不睁,张口便是一声喝骂,似是对两人扰他清梦极为不满。
“嗯?”
陈泽眉头微挑,按照青阳帝国律法,军机处只有在考核者身份存疑,怀疑有可能是敌国奸细的情况下,可以拒绝考核。
除此之外,就算来考核的是个白痴,军机处也应给予一次公平的考核机会。
正要开口理论,那胖掌柜却抢先一步,仍是恭敬道:“华老,这个年轻人日前曾在河洛古道大破匪寇鬼见愁。”
“他以区区三十之数共歼对方两百余人,以此战绩,属下认为可以一考!”
此言一出,陈泽神情顿变!
他是昨日才回到博安城的,仅仅才过了一夜而已,他们在河洛古道的事情竟已被军机处知晓。
刚才他就只是报了个名字而已,对方竟已将他的信息掌握。
此等情报能力果真非同小可!
“鬼见愁?”
“什么鬼玩意儿!”
说话间,老者微睁开眼,从中透射出两道精光,厉射在陈泽脸,“祁杀死了没有?”
他问道。
“没。”
陈泽冷漠应声,对这老者他并无好感。
“一般。”
华老撇了撇嘴,极为不屑道:“祁杀不死,叫什么大破?”
伸了个懒腰,好歹是从躺椅站了起来,不耐道:“也罢,看在你为民除害的份,老夫就给你一个机会。”
一抄手,放在沙盘边缘的一只酒瓶被他拿起,一仰脖子咕咚咚胡灌一气,也不管胸前衣襟被酒水浸湿,他微瞥了陈泽一眼,便自顾自摆弄起面前沙盘来。
“如果有一天……”
一边摆弄沙盘,华老一边冷漠开口道:“西利、克坦、特尔三城倾尽所有兵力围攻博安……”
陈泽看向沙盘,华老随手摆下的,正是以博安城为中心的地形,他口中所说的三座城池,正是属于朱炎帝国南特行省辖下的三城,也就是如今博安城面对的三座敌城。
“苦战数日,博安城及周边城池兵力耗尽,而敌方尚有五十万精兵,此时已围城十日……”
随着华老的话,沙盘代表博安城的模型附近,被他密密麻麻插满了黑色的旗帜,这些旗帜,自是他口中的那五十万精兵。
“帝国已经派出三支增援部队,有两支被灭,另外一支因为路途遥远,在半路被朱炎帝国的其他兵马狙击,也是损失惨重。”
“而你……”
华老又瞥了陈泽一眼,随即将一枚红色旗帜重重插在沙盘。
“在这里!”
陈泽一看,代表他的红色旗帜却是在河原行省的森湖镇附近。
“这里你该很熟悉?”
华老冷笑道:“从这里走新官道,五日可到博安,走河洛古道七日也可到,你手里握有一支十万精兵,帝国命你火速驰援博安,那么,你该如何?”
沙盘推演么?
陈泽扫了一眼沙盘,心下已是了然。
倒是那位胖掌柜,在见华老出下此题后,面容一时间竟显苦涩。
“给你十秒,不能回答就滚。”
拍了拍手的沙粒,华姓老者冷冷地瞥了陈泽一眼,眼神中极尽轻蔑之色。
“不用十秒,我现在就可以回答。”
陈泽却是胸有成竹,还以华姓老者一个凝神,沉声道:“我……并不会回博安!”
“不回?”
此言一出,胖掌柜的神情为之一怔,而华老却把眼一瞪,“那你要如何救博安城于水火?”
“不救而救。”
陈泽轻呼出一口气,随即语速极快道:“敌方摆明了围城打援,我这十万兵力日夜兼程赶回去,本就是精疲力尽,而对方却养精蓄锐多日,人数更是我方之五倍,这一去,下场可知。”
说着,他点了点华老手中捏着的两枚红旗,这两枚红旗正是被灭的那两支援军。
“什么不救而救?”
听到此处,华老仰头大笑,喝道:“你不过就是在为你的懦弱找借口罢了,不救的是博安,救的是你自己对吧?”
“并不是。”
陈泽神情平静,并不理会对方的讥嘲,而是走到沙盘边,捏起代表自己的那枚红旗,缓缓移向另一处,道:
“如果是我,早在敌军围城三日时,便已经率领部队出发,不过我的目标不是博安城,而是……这里!”
华老与胖掌柜随着他的动作往沙盘一看,神情间皆有动容。
陈泽将红旗插之处,竟是属于敌方的西利城!
“从森湖镇到西利城差不多也是七日路程,所以我在敌军围城十日的时候,部队已经可以兵临西利城下!”
陈泽看着华老道:“你说了,朱炎三城倾尽兵力来打博安,那么此时也正是西利城最薄弱的时候,而他们那五十万精兵又被我方的两支援军缠住,此时我打下西利城并不太难。”
“我他妈叫你去救博安,你跑去西利?”
华老陡然咆哮道:“你是听不懂军令还是白痴?”
“我打西利,就是救博安!”
陈泽的语气也强硬起来,凝声道:“自家主城被破,敌军势必不能坐视,此时他们有三个选择。”
“一,回援西利,如此博安之危立解。”
“二,全力攻打博安,待破城之后再回援,如此便会多耗费时间,趁此机会,我将火烧西利再去克坦,继而特尔,以一城换三城!”
“三,分兵,他们分出一部分兵马回援西利,余下部队继续攻打博安,若如此,我便固守西利,十万精兵守城,敌方若想夺回西利,至少需要分出三十万兵马攻城,以其余下二十万兵马,博安城大可多拖得些时日,等待帝国派出更多援军!”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听着陈泽的话,华老脸的愤怒咆哮渐渐平息,竟是低头沉默起来。
陈泽的话却没说完,他看着华老,微叹道:“这三个选择,除了第一个我还能有些活路之外,另外两个,博安或可得救,但我却必死。”
“所以华老先生,当年的你……并非懦弱!”
“你……说什么?”
此言一出,华老低垂的头猛然抬起,以不可置信的目光紧盯着陈泽。
陈泽心下却是叹息。
从胖掌柜的神情中,他看得出华老出的这个题目许是与他眼下的颓然有关,极有可能这本就是对方当年曾经历过的战局。
其实此局并不复杂,围魏救赵罢了。
在陈泽的前世,这是多少军事家津津乐道的经典战役之一,从华老刚一开口摆下此局时,陈泽的脑子里就冒出了这四个字。
可问题是,这里并不是他的前世。
围魏救赵固然在后世为人所称道,可若在当时呢?
我方主城被围,你不来救反而驱兵赶往别处?
此一来违反军令,二来难保不会惹人质疑,在局势未明之前,又有多少人能看得出当中的关窍?
所谓旁观者清便是如此了。
“华老……”
一直在旁静听的胖掌柜忍不住正要开口,话才冒头,已被华老厉喝打断。
“你闭嘴!”
他狠狠瞪了胖掌柜一眼,继而再看陈泽,“小子,老夫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但你可知,你这计策却是违反了军令?”
“不错!”
陈泽朗声道:“作为臣下,我确实违反了军令,可在下以为,谋臣二字,首重在一个谋字!”
“以知不可为而为,率军赶往博安,此乃为臣者之本份,却可称得一个愚字!”
“所谓善谋者谋其势,应从全局出发,于险中谋胜之道,这才是一个谋臣应做之事,否则,帝国需要的就不是谋臣,而是忠臣!”
“哈哈哈哈哈!”
此言一出,华老骤然狂笑不止,他捂着肚子神态癫狂,几乎笑得眼泪横流。
“老夫还是第一次在忠臣二字听出贬义,你小子倒是有些意思。”
笑声稍歇,他瞪着陈泽道:“不错,你的计策对于救博安来说固然更好,不过军令如山四字岂是儿戏?”
“所以……”
他顿了顿,目光平静望着陈泽,缓缓开口道:“你的考核不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