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西村的村西便是被称为石匠坎的地方,这里居住着石匠的后代,破旧的草房杂乱无章,随处可见丢弃的红石头、石磙,石槽、石磨盘。石匠们失业后或背井离乡,或改谋其他生存方式。
水沟旁边有一处篱笆墙围成的小院落,院子里三间低矮的草房,这就是雷大栓的家。虽然宅院简陋,但在莲花镇可以说这里是人尽皆知的地方,贫苦的人们都说:这里是两代义士居住的地方。所以人们走过时都会投以敬重的目光。
此时,在草房的正屋里面,雷大栓的岳母—十二岁的李老太太正在给灵位上香。李老太是菅同喜的姑姑,本名菅氏,后来嫁给了李济深师傅后便随了夫姓。
桌子上摆着三个灵位:恩师雷师傅之灵位、恩母赵师娘之灵位、亡夫李济深之灵位。
“师傅!师娘,今天是您夫妻的忌日,往年的这个时候,孩子们都会回来给你们送些纸钱。平日呢孩子们都外出奔波着,可这一天是咱全家真正的团圆日子啊!可是…你们的在天之灵看到了吗,今天,孩子们…可都不在我身边啊…,”望着袅袅飘散香烟,李老太内心痛苦的祈告着。
“当年您夫妻把孩子托付给我们,心里面想着让孩子们平平安安就好,不要像我们一样多灾多难,可是,我…我没有完成你们的心愿啊,我对不住你们啊!我的恩师啊…”一句话未说完,一股心酸涌上心头,李老太顿时落下眼泪…。
“可是我要告慰你们的是,咱们的孩子都是响当当的男儿!就像当年的你们一样。他们做的一切都可以毫无愧疚的告慰你们的在天之灵!”
稍顷,老太太擦了擦眼泪继续说着:“雷师傅、赵师娘、济深!我求你们,你们的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孩子们啊,保佑他们平安度过这场劫难……。”
几天来,看到女儿秀芝每天都在泪水中度过,两个孩子哭喊着要找爸爸,李老太的心如同刀割般难受。
……出事的那天,当她听到村子里那“咣咣”作响的铜锣声时,她的心猛然间揪在一起。紧接着,夏家管家那鬼嚎般的声音便传到耳边:“—各—家—各—户—都—看—着—,—这—些—人—抗—租—不—交—,—县—上—有—令—,一—律—按—汉—奸—罪—打—入—死—牢—。”
“不好!要出事。”李老太话音未落。只见大栓“蹭”地一下从屋里跳了出来,然后大声的吼道:“二栓!走。”
“诶!好嘞。”二栓声到人到,眨眼间,兄弟二人便要奔出院门。
“站住!”李老太一声喝止。
“爹,二叔!”随着两声呼喊,香草和石柱从屋里跑了出来,二人上前紧紧地拉住父亲的手。
“大栓!二栓,娘知道你们两个的性格,娘不强阻拦你们。可是,孩子,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一出门意味着什么……。大栓,难道你忍心让秀芝一个人承担这全家人的生死吗!难道你忍心让孩子们没有父亲照顾吗!你不要忘了,这是什么年景啊……。”
“爹!…我不让你走,你答应过我不离开我们的……。”柱子和香草哀求着。
“娘、孩子…。”望着年迈的岳母和身边流泪的孩子,大栓一时间不知所措。
“爹!…放开我爹……。”
“孩子他爹!你们放开他……。”
“滚!再敢拦着老子抽死你……。”
街上传来一阵阵家属的哭喊声、狗腿们的怒骂声和皮鞭的抽打声。
哭声在大栓的耳边回响着,那阵阵的皮鞭声似乎抽打在他的心上。大栓的身子因激动而发抖,他再也无法忍受。
“娘!师傅生前说过“恶人无忌、善良难存。”当年师傅为了救乡亲们惨遭夏霸天的毒手,几十年来,师傅的大仇未报,我和二栓枉自为人。如今夏霸天又将毒手伸出,我们如果躲在后面任由他欺压善良,那将来又有谁和咱们一起向他讨还血债。”
“娘!恕孩儿不孝……”大栓说罢,拉着二栓“砰、砰、砰”磕罢三个响头,在孩子们的哭声中夺门而去……。
“爹!爹爹,你回来…”小石柱大声哭喊着……。
“唉!这千刀万剐的夏霸天啊,你咋偏偏选在这个时候造孽啊!把我这好端端的家庭给弄的七零散……。”
“娘!娘,你在哪里啊?”一声呼喊打断了李老太的回忆。“在这呢好闺女!在这呢…。”老太一边急忙应答,一边捞起拐杖颤巍巍走出屋去。
只见从另一间草屋里走出一个怀着孕的女人,这女人肤黑面瘦,两只干瘪的眼球在骨碌着,手里拿着一个竹竿探索着走到院子里,这女人便是李老太的儿媳妇、水猴的女人兰黑丑。
黑丑是个盲女。今年刚开春的时候,常套在县城门口遇到了她。这女子是兰封人,和她母亲一起逃荒要饭来到这里,母亲因为病饿而去世了,只剩下她孤苦伶仃一个人在那哭着。常套心想不如把她领回去给四十多岁的水猴作媳妇儿,正好那女子也同意了,于是常套就把她领到了李老太家里。
“娘!我听到水猴回来了,快告诉我他在那里呀?”黑丑一边用竹竿探索一边慌张的问到。
“快坐下!快坐下我的好闺女”李老太晃动着拐杖上前去扶她。黑丑肚子争气,没来多久就怀上了水猴的孩子,现在都显形了。
水猴是李老太唯一的儿子,他原名叫李水生,因为从小体弱多病而身材矮小,有一年夏天他脱光衣服在黑龙潭洗澡,整个一个活脱脱的猴子游泳,洗澡的人像是看猴戏一般的围着他看,从此,水猴便成了他的代号,没人再叫他的真名字了。
“回来,一定能回来,这几天他肯定能回来。你放心吧好闺女!你想啊,他出门都快二个月了,他能不想你吗。”李老太边说边扶着黑丑坐在长板凳上。”
“我就说吧,我在屋里面都听到他说话了,我心想我不是在做梦呀。”黑丑嘟囔着显得非常疑惑。
今年大灾荒,一个多月前,眼瞅着从外乡卖艺回到家的大栓兄弟,水猴的心里着急起来。现在家里有人照顾了,自己的老婆眼看着要生了,必须要出去弄俩钱花。
要说这水猴有什么本事挣钱呢?水猴会的多了。他会爬树,面对参天的大树,他朝手上“呸、呸”吐两口唾沫,然后“蹭蹭”几下就爬上去了。水猴会潜水,吸一口气下沉到水里,你打个盹他还没出来呢。或许这本事都与他的体型有关。但这都不是他吃饭的本领。他吃饭的本领是个技术活——订锅补锅。每次外出身后背个破锅,沿村叫卖着——“订锅轱辘锅”。谁家的锅底或者盆子漏了水就来找他,小洞补一补,大洞那就得换锅底了。其实说到底这就是巧要饭的生意。
水猴这一出去就是将近二个月,家里边黑丑非常的想他,本身黑丑就是个命苦女人,加上这水猴四十多岁才娶了女人,所以对她非常疼爱,两人成亲刚几个月,感情就非常的好了。黑丑想水猴,白天吃饭想、夜里睡觉想,无时不刻!
“姥姥!我回来了。”随着声音香草和弟弟走进院子里,一捆像小山似的干柴压在香草的背上,这个九岁的小姑娘吃力地把它甩在地上,四岁的弟弟石柱也是满脸的泥汗,汗水湿透了打着补丁的衣衫。他背着一小捆捡来的树柴,小手里面采了些野菜。姐弟两个脸上、身上沾满了泥巴。
“哎哟!我的好乖乖啊,你们可回来了,姥姥正担心着呢。
看到两个外孙回来,李老太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她连忙扶着拐杖迎了上去。
“咦?”老太突然发现姐弟俩站在那里不动,一个脸朝东,一个脸朝西,满脸不高兴的样子。
“咋了啊?小乖乖!谁欺负你们了,给姥姥说,姥姥找他去。”
“你问他吧。”香草头也没回,指了指弟弟。
“咋了啊?小乖乖!”李老太来到柱子身边,她拉起柱子的手。柱子的小手干裂着,手掌上磨出了几个血泡。看着这双小手,一股心酸涌上老太的心头。
“姥姥!今天我和俺姐去捡柴,大人们说咱村的人都会被饿死,我给姐姐说大人们是在骗人的,姥姥说了,有紫云娘娘大仙帮着咱穷人,咱穷人饿不死。”柱子低着头小声说着。
“对啊!咋了?”
“可俺姐…俺姐说你是骗人的,根本就没有紫云娘娘大仙。”柱子难过的说着,眼泪掉了下来。
“嗨!这……。”李老太嘴巴干张着说不出话来。
“姥姥!你是不是骗人的?俺会不会被饿死啊,俺怕”
“我的好乖乖!……”李老太一把把柱子搂进怀里面。顿时间,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