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尽灭,这京城里所有府邸人家都在安然寂静中入睡。
已是深夜。
“春华!”
惊慌醒来的沈绰约哑着声唤着外室侯着的春华。
转眼间,春华已经端着一碗煮好的安神汤进入内室,夏云捧着一盘蜜果。
“小姐。”
沈绰约接过春华手中的汤药,一口气灌了下去。没等那股恶心的药味翻上来,就已经用那蜜果的甜味压下去了。
沈绰约松了口气,身子倚在床铺上。
“小姐。”春华担忧的唤着没有精气神儿的小姐。
“下去吧!”沈绰约摆摆手,已然是没有力气再说些什么。
春华与夏云对视一眼,退了下去。
沈绰约闭着眼。睡梦里惊得一身的冷汗已经消散。只是心还是扑通扑通跳的厉害。
已经多久了。
梦魇已经三年了罢!
夜夜惊醒,日日不得安生。自从三年前在竹林的那场惨案后就开始梦魇。
那么多浓厚的鲜血,把竹林染的三天三夜都去不掉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她已经尽力做到与世无争了,为什么还是无休止的追杀?若不是三年前的那场惨案,她也不会下定决心在这乱世之中掺和一脚。既然没办法阻止他们的追杀,那么就去杀人吧!
她把头埋进弯起的腿上。
谁想过这种算计来算计去的日子呢?
她从决定回来的那一天其实就已经厌了。
但是哥哥说的对,他们永远不会放过“叛贼”。
夜很深了,沈绰约渐渐睡着了。
春华和夏云帮着沈绰约摆好个舒服的姿势,这才下去。
这样被梦魇惊醒的夜晚,她们都已经再熟悉不过了。
春华看着夏云眼里的担忧,突然觉得很心酸,很心疼。
次日起来,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早饭。
范氏担忧的看着眼睛有点红肿的女儿,想起她小小年纪平白遭遇的那些,红了眼眶,“昨晚又没睡好罢!”
沈绰约扬起笑脸,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无精打采,“还好。”
沈原放下筷子,皱着眉,“没有换另一种安神汤试试么?”
沈绰约点点头,“哥哥和老师已经尽力配置了。药也换了好几种,只不过是不见成效罢了!”
许是后边的话有些自暴自弃,范氏的眼泪一下掉下来。
沈绰约慌了神,连忙递了帕子过去,安慰道,“娘亲莫担心,女儿会照顾好自己的。”
范氏看着小女儿抱歉的眼神,泪珠子又成一条线似的滑下来。
她慌忙的点了点头,女儿的志愿大得很,她这个做娘亲的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尽力不托住她的后腿。
只是自己的女儿,从小那般悲惨的境遇,如何能让她不心疼?
沈原皱了皱眉,范氏不敢多言语,只得低声哭泣。
其实很少有昨晚的梦那般惊险,大多都只是厮杀过后死寂般的沉静。央不住范氏唠叨,沈绰约在家里好好呆上了一个悠闲的日子。
夜晚渐渐来临,京城中的红灯区热闹起来。
怡红楼的头牌杏衣姑娘今日身子不爽,不宜见客,让不少大老远慕名而来的男子大感失望。
此时,怡红楼后院,魏衣院。
一道风流潇洒的身影,摇着折扇,站在身子不爽的林杏衣面前。
“哟!爷可好久没来了,衣衣还以为爷有了新欢,忘了旧爱的。”
林杏衣看着这道熟悉的又消瘦不少的身影,柔软的身子懒洋洋的从榻上站起,慢慢向那道人影靠近,直到纤细的手指搭在那人的肩头,才停住脚步。
林杏衣探着身子往后一瞧,像往常一样,并未见到沈绰约大婢女春华的身影。妩媚的眸子里不由得闪过一丝担忧。
沈绰约假装没看见这位京城第一名妓的微小的动作,调侃道,“衣衣说的这是哪里话,爷是怕死在你这朵牡丹下啊!”
林杏衣冷哼一声,那声音婉转妩媚,连沈绰约一个女子听见都浑身酥软,若是要男人听见,必定控制不住沸腾的鲜血。
沈绰约打掉攀上胸口的纤纤细手,“好了,别闹了。爷今日来是有正事的。”
林杏衣的手被打掉,自然不爽,她转身扭头做回榻上,“哼!你那一回来没有正事。”
这倒是实话。
她的身份不便过多出入此等烟花场所,若是被人识破,必定麻烦。
沈绰约尴尬的笑笑,“衣衣说这话了太伤我心了。我还记得七月七那日我与衣衣可是喝得酩酊大醉啊!”
杏衣身为京城第一名妓,酒量自然是好的没话说,只是不知道七月七那日抽了什么风,竟喝了三杯桃花酿,醉的不省人事,嘴里嘀嘀咕咕的也听不清在讲些什么,等她想细细听来,自己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第二日日上三竿只是这二人才幽幽转醒。桃花酿实在太烈,绕是这二人算得上酒量极好的也撑不过三杯。
本来醉酒后是无事的,谁知林杏衣非说自己说了什么,死活要她忘记。其实她哪里听到什么?只是很少见到杏衣有这么失态的时候,存心逗逗她罢了!
“爷这是想翻旧账吗?”
杏衣媚眼如丝,红唇一抿,祸国殃民的妲己娘娘便如在眼前,身子渐渐站起,只不过是话里透着微微寒意。
沈绰约见杏衣如此,便知立马认错才是上计,当即手一拱,腰一弯,做出小生赔礼状,“不敢不敢。小生怎敢惹得姑娘生气。”
杏衣白了沈绰约一眼,大方的挥了挥纤手,“算了。这回就饶了你。”
林杏衣轻移莲步,曼妙的身子柔弱无骨般懒洋洋的窝进床榻中,那一举一动,夺人魂魄,要人性命。
这时即使沈绰约是个女人也不得不叹服林杏衣的艳美。
第一名妓的名号当真不是白来的。
知道她不宜离开太久,林杏衣闹也闹够了,边说起正事来,“苏见鹿掷千金买我一夜,却什么也没做。好像我这名动京城的艳姬在他跟前像不存在一样。”
沈绰约摇着扇子,淡淡道,“说正题。”
这个家伙,一说起这些事情来,就跟换了一个人一样。小小年纪,非要装做成熟老练,这些事情又何必扛在自己一人肩上,沈苏季是摆在那里好看的么!
看着沈绰约的表情渐渐严肃,杏衣暗自叹了口气,“他威胁我。”
沈绰约挑眉,“然后你就全交代了。”
林杏衣嘿嘿一笑,“是啊!”
林杏衣走进沈绰约,帮忙倒了杯热茶,“爷,这可不能怪我。我这花魁当的好好的,却让他搅了局。这说到底,还是你的问题。”
林杏衣把茶水递给沈绰约,耸了耸肩,“而且他也没问什么,再说,你知道的,我对美色一向没有抗拒之心。对着这样一个貌比潘安的男子,小女子当然是有什么说什么咯!”
这茶水有云滦竹林中竹子的清香,杏衣定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弄到这茶的。
沈绰约看着林杏衣期盼的目光,微笑的点了点头。
林杏衣欣喜地看着继续喝茶的小姑娘,那人的苦心总算是没有白费的。
她透过明亮的光,摆弄染着鲜红豆蔻的指甲,嘲讽道,“世人皆道婉庄庄主谋计绝无遗漏,却没成想竟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
沈绰约把目光投向那美艳女子,语气中带着欣慰,“衣衣,当初我成立婉庄,最觉得骄傲的就是你肯帮我。”
林杏衣叹气,“庄主过奖。只是若是日后大公子发现我居然背叛他投向他的妹妹,还望庄主留我一命。”
沈绰约看着窗外的月光,女子如银铃般欢笑的声音传入耳间,清澈的眼眸中透着几分迷茫,“衣衣,我不是谁都信得。”
林杏衣起身,冲着沈绰约微微弯腰,“属下明白。”
沈绰约静立了会儿。半晌回过神来,自嘲一笑。也许只有在林杏衣这儿,烦躁不安的心才会得到些许安慰。
天地这样大,她却不知道该在何处落脚。
恐怕只有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抚上她额头的那一双小手,才会给她一处避风港的感觉罢!
只是可惜,现在他连那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而且,那是她很亲近的人吧。但是父亲对此却完全否定,并不给她一丝一毫的机会探查。族人对此也讳莫如深。
她幽幽叹口气。
罢了!再说。
她冲一直怜爱的看着她的林杏衣点点头,“你歇着吧!我走了。”
杏衣劝道,“哎!等等。有些分寸,毕竟他的老师...”
沈绰约点头,“我知道。”
林杏衣看着沈绰约消瘦又坚韧的背影消失在魏衣院,幽幽的叹气。
这个丫头,太认死理了。半分都不肯退让。
林杏衣做回原处翻看这些日子怡红楼和婉庄传来的消息,她能做的也只是把这些信息整合,整合成有意义的信息,帮助沈绰约做一些决定罢了!
这一坐便是几个时辰,就连热闹的楼内,灯火都已经熄灭,只留几盏照明的灯。
林杏衣似不知疲倦的继续坐着,翻看着一些卷宗。
此时紧扣的窗户被人从外面打开,传出细微的声响。
林杏衣听见动静微微一动,却没有了后续的动作。
进来的是个男子,一身黑衣,连脸上都蒙着黑色面罩。
那男子细细闻了空气中隐约残留的淡淡的竹香,声音温和又清澈,“她今日来过了?”
林杏衣点头,眼眸里是不掩饰的担忧,“嗯。还是老样子。没有人跟来。”
男子淡淡道,“这也未必不是好事。”
“好事?你觉得这是好事?”
林杏衣自从这个男子出现后就如水般温柔的眸子,头一次出现怒色。
“总比被人骗的好。”
林杏衣听到这男子的悠悠叹息,便觉得有千斤重担压在心口,不能褪去。
良久,她发出类似于那男子般的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