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亚娜她们是在一片街道废墟里发现张木子的。
长长的柏油马路崩裂出凌乱伤痕,而在一片尘土飞扬里,是面积巨大的古怪深坑。
“怎么回事!”琪亚娜惊呼。
从她们所在的空中,可以看到地面到处是惨烈的破坏痕迹。而碎石残瓦的中心却是深达数米的裂洞,有袅袅的烟尘升起。
那洞口的形状像是……模糊的手掌印?
见鬼这么大的掌印?开玩笑吧!能够在坚实的柏油路面留下深坑……二十吨液压压路机的掌力?
琪亚娜有些发懵:“这是,奥丁一巴掌拍死冰霜泰坦还是超人从天而降啊?难道中国真像传说中一样有翻跟头的厉害猴子和把猴子拍进山下的佛祖?!那我们还怕什么律者,直接请他们的陆地神仙翻手镇压啊!”
“洞里有生命体征。”布洛妮娅说。
然后真的有一只纤细的手抓住了深洞边缘,红绸发带飘舞,黑发的女人咬着牙翻身跃出!
她半跪在尘土里,弯腰猛咳了几下,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咳咳,我去……电影果然没骗人,这招从天而降的掌法还真他.妈能救命!咳,多谢张家列祖列宗保佑,小的以后一定去补电影票!”
在以夸张的秒速坠落并与地面亲密接触之前,张木子急中生智,在空中挥舞起了拳头。
她像只笨拙的鸭子在水里扑腾,可是过分可怕的力量在空中激荡起拳风!
猛烈的冲击波化作反作用力,宛如透明不可见的降落伞,让张木子不至于全速亲吻大地。
这就足够了,虽然她依旧砸得头晕眼花四肢酸麻,但好歹算是活蹦乱跳,躺尸了一小会儿还能再咧着嘴从坑里爬起。
“喂天上的丫头,”张木子直起身喊,“一直干看着不知道过来搭把手吗?”
半空中两个人默默对视一眼,琪亚娜的眼神在说“看到了吧,看到了吧本小姐超有眼光”,布洛妮娅则面无表情。
但“怪物”两个字不约而同地掠过心头。
“前辈!”
琪亚娜蹦跳着落地——她的伤还没时间好好处理,所以现在疼得面目狰狞,看着张木子的眼睛又眼含热泪满是激动,于是面容就半悲半喜,扭曲得让张木子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江湖救急啊前辈!”
琪亚娜一副慌里慌张的模样,像是要纳头拜倒。
“拜托了拜托了,既然您能阻止我的律者化,前辈一定也有办法救救芽衣学姐对吧?我可以付出一切代价,只要……”
“做不到。”张木子甩着手臂。
布洛妮娅无声地降落,机甲在她身后漂浮跟随。她沉默不语,浅灰的眼眸紧盯着面色平淡的黑发女人。
“可是……”琪亚娜张了张嘴。
“没有可是,”张木子轻叹,“我说过的小笨蛋,能救者自救。然而对于堕入地狱的恶鬼,斩下她的头颅或许就是最后的仁慈了。”
有风吹过,撩起了女孩的长发。此刻夜色正浓,然而天边的银光亮如白昼,让饱受蹂躏的都市不得入睡,不得安生。
“而且就算我答应帮忙,你觉得这座痛苦的城市会答应吗?那些死在崩坏兽口中的冤魂们会答应?蒙受巨大损失的天命会答应?琪亚娜你有想过这些吗?”
张木子低下头,“我是中国人,生于斯长于斯。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其实有些你理解不了的顽固认识。比如说我们尊重因果,种因得果就像种豆得豆一样清晰明了。你的芽衣学姐种下了毁灭的种子,所以必然会开出毁灭的花朵。她和你不一样,琪亚娜你没有被崩坏的意志掌控,所以我救下你就像拦住离家出走的小孩一样简单。可是你看,现在天边雷霆万钧,你的芽衣姐姐挥着长刀,像切割黄油蛋糕一样切割着这座城市。她接受了崩坏,崩坏也拥抱了她,此刻她就是新生的叛逆的神,连世界都在她的高傲里发抖,我又能不自量力做些什么?”
张木子顿了下,继续轻声说:“何况我早就累啦。琪亚娜我不配做什么前辈,我见过太多无能为力的破事儿,所以知道阴暗潮湿的角落才是我应该在的地方。我早就申请退休啦,现在我只是……”
“休假中的天命A级女武神,S级精英小队烛龙】的前任队长,被中国分部看作数十年来最有希望突破S级的天才。”布洛妮娅突然打断了张木子的话。
张木子挑了挑眉,她转过头看向布洛妮娅,也没有什么表示,琪亚娜瞪大了双眼。
“布洛妮娅查阅了天命现役女武神资料库,根本没有在B级以上的人员名单里发现一个叫张木子的人——无论是极东、北美、中国、还是瀛洲分部。”少女幽幽地说,“所以我把目光转移向退役女武神名单,可这一次更加没有结果,因为正常退役的高级女武神本就少得可怜。我开始怀疑张木子只是假名,直到……琪亚娜忽然说起你给她一种慵懒的感觉。”
“什么样的人力量强大却总是疲惫犯懒,毫无动力?我有了灵感,开始翻阅世界各地的现役女武神休假名单,”布洛妮娅说,“然后我真的在中国分部休假审核条目下找到了‘张木子’这个名字。可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休假批准认定上明明就写着‘未通过’三个大字,张木子的工作日志签到却始终停留在大约一年之前。也就是说,这个有着许多荣耀头衔的天才女武神,她竟然一直在明目张胆地旷工,还是带薪旷工。而中国分部的高层们视若无睹,好像她一年以来都是不存在的幽灵,照常发薪水,照常下发会议通知,甚至照常拟定有着‘张木子’名字的作战任务。‘烛龙’小队的队长之位一直空悬,但所有知晓张木子存在的精英们都诡异地沉默。这个七人小队在作战报道里永远填写着‘满编’,可新一届的队员们甚至连队长的模样都不清楚。”
“她们表现得怎么样?”
张木子忽然问。她一直仔细聆听着,神色认真地像个情感节目台下嘉宾
“什么?”少女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表现很棒。一年来独立处理过至少三次‘中等规模’崩坏。中国分部几次向天命总部提交表彰申请书和福利提升计划,言辞诚恳,热情洋溢,赞美多得让执行专员皱眉。”
张木子默默听着,然后笑了。
“那很好,”她点头,“很好。”
女孩们看着神色平淡的张木子,忽然觉得她现在应该点起一根卷烟,有风掠过,雾气轻扬,而女人的眼神就应该在烟丝的火苗升腾下忽明忽灭。
追忆和怀念的眼神就是会给人这种错觉。
“真是厉害又麻烦的小姑娘,”张木子轻叹,可她眉眼里都是笑意,好像并不真觉得苦恼,“既然都把我翻地一丝不挂底朝天了,现在总该相信我了吧。我总不会是什么居心叵测的奸臣贼子,拿着苦心编造的身份忽悠你们,想要图谋不轨?”
“所以听前辈的劝啊,”张木子说,“逃吧。不要回头。小孩子不该看奇怪的东西。你们对所谓恐怖,所谓神力,所谓战斗所谓垂死挣扎根本一无所知。你们只是孩子,而孩子该做的就是躲在大人的臂膀里活下去,哪怕长刀刺穿大人的身体,鲜血溅射在孩子白嫩的脸上,你们要做的还是咬牙活下去。因为只有这样,孩子才有机会长大,才有机会斩断那握刀的手。”
“活下去啊,”张木子指了指天空,“‘律者’敷衍的表演快要结束了。等她满足了刚刚苏醒的无聊,大概会打着哈欠,不耐烦地捏碎这个脆弱世界吧。”
是哪位哲人一拍脑袋说过的?说唯有无限接近死亡,才更能体会生存的真谛。
张木子看着茫然的女孩们,心说这话真是对极了。如果不是曾亲身踏入神国,甚至亲手染上神血之人,又怎能体会所谓神力的真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