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戴着帽子，半遮住脸孔的楚言来到热闹的铜锣湾夜市，尽管身边车水马龙，尽显香江市井间的繁荣，但当他看到不远处，那个正在地摊上，卖力向路人推销皮带的消瘦身影时，却忍不住鼻子有些发酸。

很快，楚言收拾好心情，一步步走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对面。

而此时刚刚推销失败的梁家晖，正在低头整理着地摊上的各种皮带和皮质饰品，直到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双质朴的白球鞋。

见又有人驻足在自己的摊位面前，梁家晖暗暗深吸一口气，控制着面部肌肉，尽量展现出一个最真诚的笑容，然后拿起一条皮带，边抬头边用热情的声音招呼着，“老板！来看看……言仔？你怎么来了？”

楚言眼看着梁家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瞬间，然后又出现在了他那张略显憔悴的长脸上，只是这一次，少了些“真诚”，却多了分自然。

楚言没说话，只是转身绕到了梁家晖的摊位后面，随手拉过一个小凳，坐到了梁家晖身边。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坐在一起，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直到又有路人走到了摊位前，楚言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身旁似乎正在发呆的梁家晖，这位地摊老板才回过神来。

转瞬之间，那专业的“真诚”笑容，再次出现在梁家晖的脸上，“老板！来看看啊，全是我们自己手工制作的，货真价实的小牛皮哦，价格比店里那些实惠多了…………”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经营着这个占地两个平方左右的小地摊，当客人多起来的时候，见梁家晖已经有点应付不过来，楚言便主动接过了一部分工作，有样学样地向路人推销起来，除了当销售，还有售出商品的包装工作。

像楚言这么高的知名度，如此近距离接触下，想要完全不被认出来，肯定是不太可能的。

于是没过多久，就陆续有人认出了楚言，“楚言？你是楚言吗？你怎么到这里来摆摊了？这是在拍戏吗？”，客人们一边七嘴舌地向楚言询问着，一边四下搜寻着摄影机。

摄影机自然是没有的，既然已经被认出来了，楚言也没有回避，干脆取下了帽子，露出真容，“不是拍戏，这位老板是我同学，今天来见朋友，看他忙不过来就搭把手，大家多关照！”

这下可不得了，当红小生楚言，现身夜市，顿时引起了人群的围观。

还好，两位营业员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此时完全没有怯场，反而趁着这波人潮，迅速卖光了今天带过来的所有存货。然后，两人迅速收拾好摊位，向继续围观的人们告了声罪，便转身望风而逃。

没办法，那些个女性顾客们，动不动就一把拉住楚言的手不放，再这样下去，楚言的双手都快脱皮了。

直到两人来到几条街之外的大排档上，才找了张角落里的空桌坐下，已经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两人，对视一眼，这才放声大笑起来。

笑了好一会，楚言才将附近用怪异的目光看着两人的伙计叫了过来，飞快地点了七个菜，又要了一箱啤酒。

此时梁家晖才慢慢收敛了笑声，脸上的笑容却还没消失，正用手擦着眼角处，笑得太用力而涌出的泪水。

直到啤酒上桌，两人各自倒了一杯，轻轻碰杯后一饮而尽，楚言才开口，“兄弟，自己出来当老板，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好歹开张那天，我也要送几个花篮来啊。”

梁家晖用力看了看楚言，才回答他：“小本生意，我跟同学合伙的。你也看到了，店里放不下花篮啊，就没麻烦你。”

气氛略微一沉，还好上菜的伙计很快打破了沉默，两人也不矫情，刚才一阵忙，这都九点多了，晚饭还没吃呢。

可能是楚言错估了这家排挡的菜量，一箱啤酒喝完，两人也聊天聊到嗓音都有一丝沙哑，居然还有三四个大菜，几乎没动，两人只好打包带走。

直到将酩酊大醉的梁家晖送到他家，将人扶到床上躺好，再把打包的菜放进冰箱，楚言才离开。

月光下，楚言的身影，在寂静的街道上，被越拉越长，可惜他却无心抬头欣赏一下今晚的明媚月色，他的脑海中，还在回想着刚才两人聊天的内容。

其实楚言在离开香江去伊比利亚前，就从刘德桦那里听说了梁家晖的大概情况，只是当时赶着拍戏，就没来得及探望这位好友，所以今天一回到香江，他就赶了过来。

事情说来话长，自从梁家晖在第三届香江电影金像奖上获得“影帝”桂冠后，这位最年轻“影帝”还没高兴多久，就遭到了来自千里之外的沉重一击。

由于梁家晖的获奖作品《垂帘听政，属于香江与内地合拍片的缘故，包括梁家晖和李汉祥导演在内的所有主创人员，都遭到台省文化局发布的“封杀令”。

所谓“封杀令”，就是所有被封杀人员的作品，都无法在台省上映。

而在这个时期，毫不夸张地说，台省就是华语电影的第一大消费市场，其市场份额，甚至超出香江和南洋等地的总和。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台省不仅是华语电影的最大市场，还是香江各大电影公司最大的制片资金来源之一。

这一纸“封杀令”下来，每年都从台省片商手上，拿到大笔制片资金的电影公司们，又有几家，敢冒着得罪金主的风险启用这些人呢？

别说是初出茅庐的梁家晖了，便是德高望重的李汉祥大导演，一时之间也只能滞留在内地拍戏。

就这样，梁家晖惨了。

尽管香江也有几家左派电影公司，可近几年都已经大幅缩减制片规模，咱们这位新晋影帝，实在找不到演戏的机会，为了生存，只能和同学一起，在铜锣湾夜市摆上了地摊。

只可惜，哪怕放低身段，地摊的收入也显得有些微薄，若是有几天生意不好，入不敷出也是难免的。

幸而楚言今天得知，有一位供职于《文汇报的编辑，对于梁家晖的演技和文笔颇为欣赏，为他开辟了一个名为《晖笔而就的专栏，想来有这一份比较稳定的稿酬收入，梁家晖的日子能够稍微好过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