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徐元茂就来跟母亲辞行。
老夫子在秦家一共待了三天,享受到从未吃过的饭食,这点令他十分的满足。
从他走时的表情就能看出,他只是在意秦家的饭食而已。
人家志在庙堂之上,对于乡下人的秦家,压根没看上眼。
老夫子给月湖先生的书信,前一日便送达。
送信的二娃子回来说,天岚峰的路不好走,去一趟腿都快累折了。
刚吃完早饭,祥叔已经把马车套好了,准备前往天岚峰。
秦欢试图躲在房里装病,结果在老马的骟猪刀下,还是乖乖的上了马车。
坐进马车,他感觉自己都快得马车恐惧症。
好在这次有母亲陪着一起,这才没让他感觉像是坐进棺材一样。
马车行到天岚峰半山腰就走不下去了,只有蜿蜒的小道供人行走。
祥叔把竹筐卸下来时想替他背上,在母亲的反对下,秦欢只能自己背着三十多斤重的束脩,脚步蹒跚的往上走。
母亲的理由很简单,进学之路再苦也要自己走,旁人是替不得。
更何况,自己背着束脩,是对先生最起码的尊重。
说的好有好道理啊。
秦欢真的觉得千百年以来,父母希望子女成才的心情是一样的。
就跟小时候家里人常说,读书是为你自己读的,苦也好累也罢,都得你自己担着。
一路上,秦欢都在磨磨蹭蹭的。
就像小学生上学一样,总是希望能拖一会是一会。
快到山顶时,他背着竹筐,体力几乎耗尽。
整个人累得像条狗一样,躺在地上,实在走不动了。
然而,跟在后面的祥叔,年纪大过他好几轮。
照样步伐稳健的像只散步的老鹿一样,这就让他很没脸面。
难道祥叔每天都吃玛咖?
看到自己连个老人都不如,他只能这样自我安慰自己。
一行人坐下休息,秦欢好奇的问母亲“为什么你对读书人这么上心?”。
他很不满母亲对待读书人的态度。
因为他知道,大宋的读书人是个什么德行。
被大唐压抑了几百年的读书人,在赵二文人治国的理念下,仿佛爆发出群体性的自嗨。
这便是母亲所尊敬的读书人,秦欢很不以为然。
“你外公,你舅舅都是些武人,当初娘看着你爹潇洒飘逸的,还以为是个读书人,谁知道最后还是个粗人。”
“哈哈,原来娘你有文人癖好啊,哈哈”秦欢躺在地上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一旁的两人听见他拿母亲开玩笑,也是转过头忍住不笑。
“你……”
见儿子根本没想继续走的意思,母亲狠心的给老马使了个眼色。
然后秦欢立马像上山的兔子一样,跑的飞快,惹得后面三人哈哈大笑。
终于到了山顶,只见一座破败的草庐矗立在小路尽头。
院前的篱笆东倒西歪的,小黄狗懒洋洋的趴在屋前晒着太阳。
见着有人来,黄狗站起来叫了两声,又趴下去继续晒太阳。
“你说叫我读书,读书读到最后,就像这什么月湖先生一样,变成野人?”
“小小年纪,哪儿那么多废话。你外公家一屋子的粗人,你秦家也全是粗人,娘就指望你做个读书种子。往后从你这传下去,人家说起老秦家也称得上是书香门第。”
母亲敲了下草庐破旧的木门,朝里喊道:“月湖先生可在,元茂先生推荐……。”
“信收到了,我还没死,进来吧”屋内传来回声。
众人走进草庐,只见一老头披着破长褂,依偎着火堆翻弄瓦罐里的黑糊糊。
老头转过身瞅了下,然后很随意的说道:“想请我下山,拿几条羊腿来,可不行。”
母亲一听老头没有立马拒绝,赶忙回道:“厚礼已备好,就等着先生下山呢。”
“你儿子有脑疾?”
“现在已痊愈。”
“可曾开蒙?”
“至今尚未开蒙。”
“十五六岁,尚未开蒙,还曾患脑疾。”老头从地上站起来。
然后围着秦欢绕了一圈又说:“得加钱,要不你就另请高明。”
“只要月湖先生肯下山,秦家的家财任先生自取。”
听母亲话的意思,只要这老头想拿,整个秦家的钱都有能送出去。
母亲居然对读书人顺从到这般地步?
不行,不行,想随意拿秦家的钱财,那必须得经过我的同意才行。
我还没败家呢,怎么就能让别人拿了属于我的钱财?
秦欢心里腹诽着,嘴上已经开始怼起来了“谁说秦家的钱财可以随意自取的?
我娘见着读书人,就恨不得请回家供起来,你学诸葛孔明盖个破草庐等着人上门,糊弄我娘就还行,你以为我会信你有学问?”
“哈哈,老夫三岁便开蒙,求学六十余载,从未有人怀疑过老夫的学问,也从未听过如此狂言。”
“狂不狂,要试过才知道。”老头一脸的置若罔闻,更是让秦欢憋了一肚子坏水。
“我脑壳有病,你要是连我出的题都答不上来,谁会信你有真学问?”
说完以后,他斜着眼瞅着月湖先生,又激将道:“要不咱们试试?”
“无知小儿,老夫会怕你?”
“今有墙厚五尺,两鼠对穿。大鼠日一尺,小鼠亦一尺。大鼠日自倍,小鼠日自半。问:何日相逢?各穿几何?”
“算学是谓杂学,老夫不屑学之。”
“是不屑还是不会呢?你又如何敢说你的儒家学问就是正统?无非也就是前代皇帝推行儒学,你们才将自己所学视为正统罢了。
如今适逢乱世,皇帝多如牛毛,如果他日我能获得龙位,将算数推成正统,如何又算不得正统呢?”
古人大多不重视数学,哪怕是大儒,可能数学成绩也比初中生好不到那里去。
秦欢随便的出了一道后世的高中题,需要用到三元方程才能解出来。
因为他吃定了月湖先生是答不出来的。
“欢儿不可对先生无礼。”母亲见两人争论起来,急着劝秦欢不要冲动。
不过对于儿子说出龙位,黑三娘压根当做没听到。
“夫人让他说完,如此年纪居然敢说出觊觎龙位的话,倒是令老夫刮目相看。就凭你有这份胆子,老夫收你这个徒弟”老头还准备继续往下说,却被秦欢打断。
“想收我为徒,先答出我的题目。否则即便我娘将你接下山,我也不会跟你这种沽名钓誉的做学问。”
听秦欢再次出言不逊,月湖先生的血性被激了起来“我若答出该如何。”
“奉你为师,秦家钱财任你自取。”秦欢也梗着脖子说道:“若你答不出呢?”
“老夫才学疏浅,令尊可另请高明”
“那倒不必,你若答不出来只能说明学问未到家,而且你还必须跟我下山,但薪酬却由不得你说了算。”
“这是为何?”
“请你下山,是家母的意思,我自是不敢违背。你既然下了山,四时节正常的供奉,自不会短少与你,这是对你基本的礼仪和尊重。”
秦欢很无耻的摸了下头又说道:“不过我还可以另外答应你一点,若那天我开辟书院,你为第一任山长,也未尝不可。”
“哈哈,小子口气很大啊。”月湖先生笑着说:“一会是龙位,一会又是书院,好,就凭这第一任山长的名头,题我解了。”
老夫子说完很懂行的找了根树枝,就在地上写写画画。
母亲瞪了秦欢一眼,碰了下他的胳膊问道:“你这是为何?”
“秦家钱财是我的,我没允许,谁能随意自取?我还准备当败家子呢,那能容你开出这般条件。”
秦欢当然不能说,我其实是不想读书,就是想为难下先生而已。
“哈哈,小子,老夫自认在读书人中够贪财了,所以不愿与假清高的士人为伍。没想到你也如此贪财,哈哈,果然对老夫胃口。”
聊归聊,可时间过的也很快,月湖先生从最开始的不屑到认真对待。
再到抓头苦思,始终都没表现出要放弃的念头。
过了半个时辰,老头的头发都被自己抓掉一撮,题目还是未算出来。
连秦欢都开始觉得,为难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是不是玩的有点过。
可再看月湖先生,就像是跟地面较上劲了,树枝写写画画的速度变得更快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老头吃力的站起来说:“三日相逢,各穿几何,老夫实在无法得出答案。”
秦欢走过去,吃力的扶着老头“大鼠穿墙三尺四寸七分,小鼠穿墙一尺五寸三分。”
月湖先生赶忙推开秦欢的手,很快的又在地上划了起来。
没一会就神情激动的说:“你是如何算出来的?”
秦欢当然不能说他高中就学过这类题目。
没办法,他只能又扯到虚无缥缈的师傅上去了。
“尊师精通各类学问,其中炼丹术更是登峰造极,旁人只当尊师乃神仙之属,我当然知晓是因为师傅懂得利用算学。
用尊师的话说,他可以将丹石的数量配比,计算到毫厘之差。所以我修道三年,这类算学肯定是难不倒我。”
“原来如此”
见老头已侧面的服软,秦欢也不好再继续出言怼人家。
就算他不想读书,也不想请先生回家,该为难人家的,也为难了。
来都来到山上了,如果今天不把先生请下去,母亲绝对会抽死他。
“先生可否随我等下山,学生定当诚心聆听你的教诲。”
“好,老夫也不矫情了,这就随你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