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芍药在身后拽着赵构的衣服,“九哥你就说船大水浅,一时靠不了岸。”
赵构的心跳得嗵嗵的,娄室没在陕州对阵张德远,偏偏出现在了他和吴芍药的必经之路上,这边刚刚自报了家门是金兀术的手下,娄室立刻将金兀术的老婆搬出来。
赵构哪知金兀术的老婆是真是假!只得说,“水尚深呢,容我找地方靠个岸。”
这就是命令,楼船开始一点点的移动,吴芍药悄声提示道,“方才他们还说四殿下是坐我们船逃回来的。”
“嗯,”赵构注目岸上,点着头道,“娄室不假思索便请四王妃出来,那么他没和完颜宗弼在一起,我们还是可以蒙一蒙他!”
“九哥,难道我们不上岸,起身就走还不行吗?”
赵构说,“不行,绝不能让娄室起疑心,完颜宗弼在淮河上说过要去韩州,如果他和娄室是前后脚赶路,宗弼身上有伤快不过我们,一定是走在了娄室的身后。如果他们是对着头赶路的,两方面的人很快也能碰到。”
但是上岸去的话只能是赵构,再搭上个岳云,其他船上的人一时间无法联络,也没那个功夫再仔细商量,因为娄室的话里已然有了戒备。
船慢慢的往岸边移动,赵构一边磨蹭一边问,“西路元帅怎么到了这里?”
吴芍药还在飞快地琢磨九哥的话,他们不接招起身离开还真不行。
如果娄室起了疑心,那么无论他往哪个方向走,她和九哥都会有麻烦。
娄室往北去,一路上注定会给她和九哥添堵、迟滞他们的行程,那金兀术还不赶上来?
娄室往南去早晚会碰到完颜宗弼,娄室一定会说出他的疑问。
恰好有人替娄室回答,“我们副元帅是奉命护送几位王妃回上京去。”
赵构望一眼吴芍药,两人会意,全在不言中。
原来以为他们是在与完颜宗弼赛跑,现在好像又多了个同行者。
一阵风刮来,扈三娘肩头抖了一下,从她那里传来几下牙齿相碰的“咯咯”声,王妟一点动静都没有,赵构不能再等了,对岳云道,“你随我上去!”
岳云低声应了,在飞卢的舷边打开舱门,抄起一块跳板来,先抓住木板一头,将另一头往舷外的海里探,跳板竟被他一只手轻松摁进水里多半截儿,他提上来看,“陛下,没探到底呢。”
赵构大声吩咐,“再往岸边靠一靠,送我们上去!”
岸上在耐心的等,有人对娄室说,正好这个黑泥路也忒不好走,不知道粘掉我们多少双鞋子了,元帅我们是不是搭他一段顺风船,从辽河去韩州岂不省力。
这边,赵构的头船慢慢往岸边靠,连岸上也都屏住声音不说话了。
飞卢的舱门处跳板一搭,另一头仍在水里浮着,岳云提着两支铁杵先踏出去,跳板的另一头一下子落住了实地,浸在水里。
随后,赵构蒲里衍提着他的大斧子也踏上了跳板。
吴芍药感觉自己的心都不会跳了,有千万句话想要叮嘱九哥一下,就是说不出什么来,再瞟瞟王妟,她也是脸色煞白,死死盯住赵构的两只脚。
赵构的脚也一步落到海水里,斧杆在水里拄着,步伐还算稳健。
岳云在跳板另一边等着他,还伸手扶了一把,两人离了跳板,迈步上了沙岸,湿鞋子在沙滩上留下两串发亮的水渍,很快又渗没了。
赵构边走边往娄室那里瞟,一头的卷曲黄发,胡子也是卷的,好像他未起疑心,夜风从他所站之处吹过来一股浓重的膻气。
在娄室身边几步远,使女们在三位服色艳丽的女子身前打着几盏灯,越王妃应该就在里面,但哪个是她呢?
越走越近。
赵构把手里的金雀开山斧晃了晃,举手拂去螭尾上的沙子。
他立刻发现,三个女子其中的一位,眼睛立刻闪了一下子,然后死死盯住他的斧子。
赵构不理娄室,先到了她面前,搂着斧杆冲她拱手唱喏,然后退回一步,将斧子放在地上,跪右膝,蹲左膝着地,抱着手将双肘冲她连摇了三下,问候道,“见过四王妃!”
赵构早年去完颜宗望的营中出质时,曾经留意过这个关键的礼节,这是拜见有身份者时标准的胡跪之法,想不到今天都用上了。
堂堂的九五之尊去跪敌国的四王妃,赵构也顾不上多想,戏怎么演的真实就怎么演。
四王妃看上去二十七岁的年纪,肤色莹润,发辫乌亮,张着红唇忘了说话,一对黑眼睛还盯在他的斧子上。
旁边另一个年纪稍轻的马上提醒,她才恍然回过神来问道,“宗弼的斧子怎么到了你手里,他怎么样?是否已然到了江北?”
她看到身前这人咧着嘴不说话,连忙让他起来,再问,“宗弼怎么样?是否已然过了江?”
娄室也在用意地听下文,不知不觉的慢慢地踱过来,赵构觉着膻味儿直扑入鼻,他一脸的难过之色,回道,“回王妃的话,四殿下已经过了江。”
“损失如何?”娄室追问。
赵构还不理他的话,仍朝王妃道,“但我们四殿下他,他可负伤了!骑不了马了!只能乘着牛车赶路!”
“啊!他骑不了马!”四王妃一下子就哽咽了。
另一个女子代她问道,“这些船是哪儿弄来的,四殿下的斧子怎么到了你手里?是谁伤了四殿下?你们要去哪里?”
赵构蒲里衍也很伤心,至少要比娄室伤心,因为这家伙只听了一句,肩膀便一松,举止变得懈怠起来。
赵构对她道,“乱遭遭也不知四殿下是怎么伤到的!腰里的刀口这么长!又在江水里泡过!我们离开时殿下的伤口已经化脓了!殿下正在发热!他昏迷以前吩咐我们去韩州,要我们拿船把赵构最贴近的老子、兄弟、姐妹、妻妾统统押到淮河边上祭旗,殿下还说拿铁浮图报这个大仇!”
其实说到一半的时候,四王妃已经晕倒了。
娄室挥挥手,示意将四王妃抬回帐篷。人们手忙脚乱地抬四王妃,方才那位女子又问赵构,“你看四王兄能不能有事?要是还能马上报仇的话应该没有事!”
娄室引见说这是王妃,再指着比四王妃稍稍年长的那个三十来岁的女子说,“这是二王妃,”说着举步也往回走。
赵构跟在娄室身后问,“元帅好像要陪三位王妃去上京,我们顺路吗,四殿下的事十万火急,我们可不能耽误了军令。”
娄室头都不回,只是说了句,“你先来帐篷里,我有事和你说。”
赵构看岳云,第一关总算混过去了。
娄室的手下说还想搭他们的船,从辽河去韩州……赵构倒是不介意请这几位年轻的王妃搭他的船——那样的话又是个什么局面??
一边寻思,一边鬼使神差,控制不住地往前走,过了一段海滩,那排帐篷已不远了,脚底下变得粘稠起来,一步一滑果然很不好走,才走了几步,鞋底儿上已经变得很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