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芍药率着三艘楼船,再拽着一条小船,直到申时末才赶到了东平渡口。
从峡口到东平渡,全程水道只有三十五里,但她们走了足足半日之久,赶到这里时天色已现暮气。
一到渡口,吴娘子便与守着东平寨的五十个御营司侍卫打听陛下的消息。
原来九哥带着人午时便从东平渡出发了,顺着清河东岸去了韩州。
地图在吴娘子的手里,她赶紧和扈三娘、王妟在地图上比量着看,然后得出结论:娄室的话也不准确,因为从东平渡到临津倚是三十里,从临津倚到韩州城还有十里呢。
吴娘子说,“这个死娄室,话也没一点准的,少给九哥说了四十里。”
其实她不知道,自己量的是从东平渡到韩州城的距离,匆忙间也没想一想,如果宋室的这些人都关在韩州城里的话,九哥那两百人如何救人。
她认为九哥到此时没返回来也算正常。
不正常的反而是马统领,如按奉集县的老船夫说的,东平渡往上游还有五处小渡口,马统领带去的人先回来了三十个,拉回了条小船,说还有四个渡口未找到。
远望,辽河在东平寨的位置向正南急拐下去,一直消失在几十里外的一片山脚下,而清河往北,同样消失在渐渐朦胧起来的地平线上。
东平寨就设在辽河北岸、清河东岸的相交处。
吴芍药听说已有总共二十六条小船去了临津倚,马上委托船师下了楼船,乘着奉集县那条船在前边打头测水。
六十个穿着金军服装的河北流民极为配合,帮忙划船、打下手,后边的三艘楼船慢慢往临津倚的方向走。
吴芍药想尽量往前靠一靠,一旦九哥人到了,还可以提前一段上船。
测水在飞快的进行,船师眼下不讲究那些仪式感。
他站在船头,把系着铅坠儿的绳子挽在手里,也不必提起来,小船几步一停,船师看一眼绳子上浸水的标记,说道,“可行!”
小船又往前去,流民们则大声往楼船上报,“可行!”
清河在这一段河面很宽,几乎与辽河无异,除了马统领没到,别的都算正常,吴芍药于是在楼船上又开始想邢秉懿的样子。
后来她伸手从怀中掏出那只金耳环,郑重的戴上。
扈三娘问道,“娘子,你是怕天黑邢娘子认不出你么?奴婢知道她应该也有一只这样的耳环。”
吴芍药道,“你怎么这么聪明。”
又向前行驶了大约有五六里的光景,楼船再往前就走不动了。
船师上来同吴娘子禀报说,水深倒算勉强,但这一带地势平坦,再向前走,只有河心够深,但船进去就掉不了头了。
吴娘子说,“我们在这里先掉了头,然后退着进去不行吗?”
船师说,“行是行,但离着岸边太远了,跳板搭不住岸,人到了也无法上船。”
吴娘子只好命令船队停下,天已经黑了,回望来处,只有东平寨的位置有一点灯光,四周都是黑黑的。
她说,“我们等吧,只点一盏灯,都不要喧哗,把眼睛盯住北边。”
很快,北边出现了车轮声和马蹄声,吴娘子跳起来往岸上看,有两驾马车从临津倚的方向驰过来,几名骑兵在马上问,“吴娘子可在?”
吴芍药在船上问道,“我是,送来的是谁?”
骑兵说,“送的是昏德公的郑夫人、乔夫人、韦夫人,还有曹串珠、田倩云……”
吴芍药有些吃惊,心说人都接都到了此处,你们怎么还昏德公,昏德公的大口叫,那便是九哥仔细、特别关照过他们了。
此处是金国,接来的人里女子和孩子都有不少,谨慎一点总没坏处,于是吩咐马上往岸上搭跳板。
还问,“康王府的人送到没有?我是说邢秉懿,”
骑兵们忙着将马车停到近一些的地方,回道,“邢秉懿和田春罗在这趟车上。”
吴芍药心头狂喜,九哥最想接的人先赶到了,那不用猜都知道他在韩州注定很顺利。
她带着扈三娘和王妟亲自下船上岸,女侍卫们上前,从马车中一个一个往下扶人,先下来的是三位年长的,吴芍药不认得她们,挥着手对王妟道,“在爵室上找个干净敞亮的舱室安顿下来,你在那里认真守着,再吩咐船上弄饭。”
再下来的人脸上可就都是黑的了,看哪个都差不多,但她知道邢秉懿就在里面,直到最后,两个年轻的女子互搀着下来。
吴芍药一眼看到,其中一个人的左耳上戴着个一模一样的金环子!
她上前亲自扶了一把,对扈三娘道,“把这两个送到我的舱室里去!”
两驾车空了,骑兵们再忙着将马车转头,吴娘子叫住一个人,低声问他,“陛下如何?”
骑兵低声回道,“在后面,和高张两位将军护着所有人正赶往临津倚乘船,太上和渊圣二人也接到了,韩州人都接到了,马上后边车也到。”
说完,两套车子往北而去。
吴娘子按捺着心跳返回船上,不叫撤跳板,接下来到的可就是大批的人了。
她安排将自己这艘船的第二层——整整一层的飞庐舱室全部腾空出来。
骑兵走的匆忙,只对她说“韩州人都接到了”,但到底有多少人可没说,百?一千?当年从汴梁走的可远非一千啊。
于是又吩咐后边两船做同样的准备,尽量压缩出多余的空间来。
除了第一批到的两车人被她安排到了爵室,然后太上和赵大哥到了也得上爵室,其他人只能挤一挤了。
别忘了九哥还有不少人呢,马车自然不必再要了,但连人带马两百骑兵就得一艘半的楼船来装。
如果人再多,那么骑兵只能沿河去下游登船,所有人只能委屈一下,等到了平安地带再妥善往后面的两艘巨舰上安顿。
不久,又到了十驾马车,这次装来的人可不少,连大带小不知多少,一下子在岸边站满了,女子们无一例外,人人都是一脸的灶烟子。
吴娘子猜这一定是九哥的主意,不但宋军此时还隐瞒着身份,还提前预料到了登船的时分,必须一视同仁,谁都不能讲身份乱耽搁功夫。
所有人都送上了飞庐,过跳板时有女侍卫扶着,个个小心翼翼,抱着的孩子没有一个哭闹的,不须抱的孩子蹦蹦跳跳自己就上去了,过程忙而不乱。
很快,岸上空了,马车急急的返回,吴娘子又开始翘首盼船。
她没有回自己和九哥的舱室,一直在飞庐上安顿人、舱,但心头却一时时闪现那只金耳环。
吴芍药在马车边去扶邢秉懿时,邢秉懿注定也看到她的耳环了。
因为邢秉懿匆匆的往吴芍药脸上瞥过一眼,目光还在吴芍药的脸上停了一瞬,这才走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