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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春罗一进舱房便惊讶不已,比起村中昏暗潮湿的茅屋来,这间略带木香、且干燥整洁的舱室堪比宫殿了。
里面的陈设简单明快,将本来不怎么大的空间衬托的极是敞亮。
她扶着邢秉懿进去,嗅着鼻子悄声对邢秉懿说,“有脂粉香。”
邢秉懿在想另外一只耳环,好似没听见田春罗的话,从踏上跳板的那一刻起,邢秉懿的脑海里便一直闪着车边伸了唯一一次手、主动扶了她一把的那个娇俏的身影。
船上每个人都在听她的吩咐,骑兵叫她“吴娘子”。
邢秉懿在马车中听到的那句,“康王府的人送到没有?我是说邢秉懿,”一定也是她问的。
这句语调略显特别、隐含着关切的问话,马车里的人除了她和婆婆两个知情者之外,别人在那种时候恐怕还不易察觉呢。
戴在这个女子右耳上的金环子,正是当年康王去金营时邢秉懿留给他的。
耳环,还有这间“我的舱室”中的脂粉气,叠放在两人卧的大床上仅有的一条锦被,让邢秉懿立刻猜到了她的身份。
此时邢秉懿的心情已经放松下来,回想戴着同一副耳环的两个女人的第一次见面,很明显,那张年轻而美丽的脸庞一定还未到二十岁呢。
领她们进来的那个人穿着金军服装,一定也是个女子。
在她转身往外走的时候,邢秉懿说,“妹妹,你能不能给我打一盆清水来?”
很快水就送来了,还有皂角粉和干净的手巾。
田春罗低声而紧张的道,“邢姐姐你疯了,居然像家里,在这里不怕招狼!”
邢秉懿不听她的警告,仔细地把脸洗了。
田春罗端详着说,“这几年姐姐欠了不少的胭脂,可是一点点皂角粉好像就补回来了,往常我怎么尽看你灰头土脸,愁眉苦脸。”
邢秉懿逗她道,“反正到淮河也没有几天了,我是高兴的,不如你也洗洗。”
田春罗说,“可是没有水了,我也能再要一盆?”
还没等邢秉懿说话,那个女子立刻推门进来,把旧水端走又打了一盆新的来,把田春罗都惊呆住了!
这是到底怎么回事,难道到了婆家了?
舱外又是一阵马嘶,人声杂乱,可惜船已经调了头,从这间舱室的窗中看不到岸上,两人听着底下的飞庐中传来许多的脚步声。
一定又有人到了。
给她们打水的那个女子原来是王队长,两名一起端着饭菜进来的女兵就是这么叫她的。
松松的白米饭,红白相间的切腊肠、熏肉,青青白白的腌菜条儿,田春罗说,“这么好的饭……要是婆婆和我们一起吃就好了。”
王队长走了出去,不一会儿,韦贤妃在田春罗的目瞪口呆中被请了过来,可田春罗并没对她们说婆婆是谁呀。
田春罗狐疑着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韦贤妃看看邢秉懿,忍着笑说,“祭旗以前好像都是这样吧。”
吃完了饭,韦贤妃看了看大木床说,这里只够两人躺,我还是走吧,她起身走到舱门边,门立刻有人替她打开了。
舱室中只剩下了两个人,田春罗摘了舱壁上挂的一只牛皮挎包,里面有一张地图,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放在犯人的屋子里。
牛皮挎包里还有一张写着字的纸,她拿出来看了看,对邢秉懿说,“姐姐你看这句‘云舟径渡懿妃艳,竹桨频开岸花远’,这好像是写给你的,你不就是懿妃嘛,”
她点着头说,“这个‘艳’字用的真是很贴切。”
邢秉懿看了说,“傻瓜,这是写给九哥的。”
田春罗低头研究,哪一句是写给九哥的,邢秉懿也在回味,词中有梦有景,格律工整韵脚也极分明,上下阙合在一起就像是一段日常记事。
而且一定就是那个吴娘子写的。
尤其是连田春罗都被吸引了的那句“云舟”句,恰到好处的表达了吴娘子在此次危险行程里自信乐观的心情。
里面还有几分淡淡的醋意。
而且这几分醋意一定不是针对她邢秉懿的——当时两人尚未见过面,醋从何来?这个小姑娘酸的是九哥以一国之君的身份、放下动荡不安的国事,涉身犯险的跑到金国腹地来救她这件事。
邢秉懿是康王正妃,是过来人,这个怎能瞒的了她呢。
锦被轻衾人未见……吴娘子写这个的时候,一定是天色方明,她刚刚从梦里醒来,而九哥一定没在床上。
这么一想,邢秉懿觉的好不落忍,很想拉住她的手,好好端详端详她。
……
此刻,与舱室中的闲适不同,吴娘子在爵室的晾台上已有些坐不住了。
从头一趟两驾马车送人过来,已经快一个时辰过去了,可是临津倚方向的小船一条也没到。
她担心九哥遇到了什么麻烦。
虽说高宠、张宪和他们的一百人都随着九哥去了,但真要有些棘手之事,还要护送着那么多的韩州老幼,一百个人哪里够用?
眼下吴芍药也没几个可用的人了,三艘楼船,高宠那一船人已经空了,马统领那一百十个侍卫在辽阳渡口就下去了一百人。
吴芍药和女侍卫这一船不必算,她能派的人也就剩下十个侍卫了。
此时已经到了三拨儿韩州妇孺,一艘楼船的守卫力量连三十个人都不到了。
她有心派一匹快马去后边搬岳教头过来,但是两艘水师的巨舰承载着所有人返程的大批给养,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疏忽,不然回都回不去了。
再说一往一返就是七十里,让水师离开大舰赶到陆地上来,又没有马,到底有多少战力?
更别说舰上还有娄室的六个夫人,三位王妃,里面的二王妃还须重点盯住。
已经入了戌时了,临津倚的方向没有动静。
又入了亥时,大路上还是没有动静,反倒是河岸上的虫鸣此起彼伏。
女侍卫们忙了半宿,人人都乏了,忙碌可以抵消不安和胡思乱想,她们在吴娘子的安静里产生了越来越强烈的不安,谁都不说去休息,但谁又都不能凑过去添乱,于是都靠着爵室上另一侧的女墙休息。
慢慢的又有人坐下去了。
吴芍药背朝着她们一次头也没敢回,她已经急哭了,怕被女侍卫们看到。
她把弓摘下来,用手无声地捻着弓背,眼泪吧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