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晋先不是不信乱力怪身的迂腐读书人,淑儿的身份他很早之前就知道,事实上,淑儿从未隐瞒过自己的身份,她是一只来报恩的小狐,不想这恩情,到终了变成了一段人鬼殊途的情殇。
故事并不复杂,没有什么青灯古刹前缘未了,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爱恨纠缠,甚至俗的有些让人有些不耐烦,张晋先幼时顽劣,常去魁岩山中游玩,曾一日于山中看见一只受伤的白狐,少年心性于是顺手带回了家为白狐疗伤,伤好后,狐狸悄悄离开了张府,第三年,其父张世才因为一场大病死于家中,白狐便在这时出现了。
当时张晋先刚及弱冠,虽已算成年但因顽劣根本无法担起张家的重任,墙倒猢狲散,偌大的张府迅速衰败。
旧日的亲朋好友都远去,更有甚者还想从张家分得一份利益,张世才生前造孽颇多,死后自然难逃因果报应,张晋先见前途渺茫,人情冷暖,于是更加怨恨纠闷,以至于后来酗酒成性,整日只知醉生梦死怨天尤人。
每次淑儿都会在他身旁陪着他,看他买醉,听他怨骂,有时会钻于他怀中试图用自己的皮毛给予张晋先温暖,当时她还没有化形,只是一只开了灵智的白狐。
不过半年时光,张府上下除了那位名叫赵叔的老管家,便只剩下了一只会深情凝望着张晋先的雪白狐狸,张晋先依旧浑浑噩噩,终日烂醉。
如果不出意外,当张晋先将家底彻底败光时,他的一生也就只有落魄街头的凄凉下场,淑儿只是一只狐狸,一只未化形的狐狸,她可以看着他颓废,看着他受难,却不可以帮助他度过此难。
她很痛苦,更不舍得他痛苦。
她很想帮助他,于是在次偶然的机会,她借由秘术强行舍弃了自己的本命朱血,成为一位名叫淑儿的人族女子。
妖兽之流修行,数年开灵智,数十年化形,百年成道行,这是天命顺理,天地间的规矩,任何妖兽都无法打破,即便强如虎豹之类,也必须熬过数十年的修行才可化形成功,淑儿当时只是一条十余年的狐狸,想要提前化形,只能拿寿命做代价。
她舍弃了本命朱血化形成功,拿自己的前生今世换来了一年好时光,那一年时光,她陪他苦,陪他笑,帮助他一点点从困境中走出,然后自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老。
半年之后,难看的皱纹攀上原本妩媚的眼角,即便涂最美的胭脂也遮盖不住生命的流逝,满头青丝变成刺眼白发,一如当年那只狐妖身上的雪白皮毛。
张晋先请术师来施法,请名医大家来救治,最后皆没有成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迅速变老,看着她离自己逐渐远去,看着命运发生,然后以自己不可抗拒的蛮横力量向前滚动。
那一年过的很漫长,上半年她看着他胡闹,下半年他看着她变老,她笑的越来越甜,他笑的越来越痛。
直到有一天,张晋先用最后的家底从位阴阳天师那里得到一处名叫血祭的秘法,在汤药里加了自己半碗自己的血。
血祭,以血来祭,他准备用自己的血挽回她。
张晋先天资不错,气血极旺,然而即便如此依旧不够,寻常人的血徒有精气却无灵意,没有灵意,淑儿早已干枯如死寂的气血池塘根本无法得到本质上的改变,若想让他自己的气血中有灵意,他必须在心境丹田里养出足够的浩然气。
当然,修行道法或者成为练气士也可以,不过这俩种需要的时间太长,他等不及。
我以我命伴君笑,我以我血挽青丝。
自此,张府中多了位每日每夜苦读圣贤书的书生,他在房内秉烛夜读,她在案前看他读书,有时她为他研墨,有时他为她煮药,墨香留于纸上成为字字真意,药中血浓伴随着滴滴浓情。
后来,她知晓了他用自己的血偷偷养着她的命,于是她再次从张府悄悄逃出,不过这一次他没有放手,一路追了过去,天涯就这么大,情未断,人能跑得了多远?
再后来,他们俩之间已经没有了恩,只有情。
他为她灯下读书,她为他成为淑儿。
那段时光,过的很安静,如同春秋冬夏,雨雁雪花,春雨秋雁不忍打扰那些柔情,冬雪夏花不忍扰碎那些温情。
但是他们都知道,那些柔情啊,那些温情啊,那些纠缠不清难舍难断的情愫啊,不过是大梦一场空,不过是白驹一场梦,不过是缘起时最难了的一场劫。
结因情深。
劫为心劫。
人妖,毕竟殊途。
…………
张晋先的一声大喊,预示他已知晓齐妙与陆缠山目的,他很清楚,白狐的身份不可能永远隐瞒于世,关于这一天的到来,他已经有过无数次心理准备,所以当这一天真正来时,他愿意用身体堵在门口试图为淑儿争取一点时间。
淑儿同样很清楚,所以至始至终她从未想过逃走。
若是能逃,她早以悄声离开,不再让张晋先用自身心血为她缓命,情劫是逃不掉的。
她舍不得离开,更舍不得这段情,只想有人可以强行将这段情劫了断。
她若死了,情自会终了。
于是她一直没有停下脚步,小心翼翼走到张晋先面前,怜惜看着那半头白发青衫发簪,如多年前一样,带着一丝羞涩与温柔俏皮说道。
“夫君,尝尝淑儿亲手煮的茶,很辛苦的,俩位天师,你们也尝尝,这云针是我夫君最珍爱的,平日里宝贝的很呢。”
齐妙愣了一愣,没想到是这种剧情,抬头看了眼已然掏出半截桃花木剑的陆缠山,又看了眼门口处的俩位魂使和已经走到大堂里的张世才,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让大家先暂且缓一缓,给这对痴情儿一段最后时分。
白狐根本没想过逃走,甚至连反抗的意思都没有,如今而言捉妖成为小事,如何将这妖捉至无憾才为大事。
虽然注定会留有遗憾。
“张解元。”
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齐妙也就不再遮掩,站起身来,一只手压了压陆缠山持剑的肩膀,另一只手接过白狐递来的茶杯,轻抿一口后继续道。
“你应该很清楚,你与白狐的这段情终究是段孽缘,即便今日我齐某人与缠山兄放了狐妖,日后也会有其它高人出手降伏,不瞒你说,常宁县城隍庙的阴差一直守在门外,这只白狐只要出府,必定会被发现,到那时,一县城隍出手,白狐的下场只会更悲惨。”
张晋先脸色凄惨无比,摇摇欲坠,若不是淑儿在旁边搀扶恐怕早已支撑不住身体。
虽然早知结果,但当一切来临时,仍是悲伤的难以承受。
淑儿眸目中却有一丝解脱。
身为狐妖,她比张晋先更懂人妖殊途这四个字的残酷。
将张晋先搀扶的入了座,白狐看着齐妙突然轻轻笑了起来,笑的如春雨中的几朵桃花。
“俩位天师没有一来便施法对付淑儿,淑儿已经很感激,不瞒俩位天师,淑儿能陪在夫君近十年时光已经知足,十年风雨,十年情长,淑儿不求朝朝暮暮,只求俩位天师待淑儿走后,能以道法助夫君恢复体内虚弱灵气,淑儿在此感激不尽。”
说完,白狐向齐妙郑重施了一个万福,然后回过头来看着张晋先许久,仿佛想要将过往近十年的情深全部看尽,把以后注定没有来世的缘浅全部记牢。
她紧紧抱住了张晋先,用尽一生温情轻轻呢喃道。
我怕来生再无你。
我怕今生你烦忧。
我怕日后无人伴你左右,
为你解愁。
我怕来生自己会忘了你。
我怕今生你会常念自己。
我怕来不及。
我想抱抱你。
(我发现自己还是写这种最有感觉,拾刀行时玩过许多以歌为章,写的很美,我自己很满意,本来打算这本只写故事,可是发现但写故事就像没有调料的白水煮大白菜,虽然份足但没什么味道,一本小说应该如同一桌民家菜,不需要多精致,但必须保证酸甜苦辣皆有味,日后我会慢慢写一些这种美美的章节,请慢慢期待,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