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陈惜的状态真的是好了许多,她已经很少会再看到死去的那些人,失眠的状况也缓解了不少。
不过这主要的原因还是她终于在有一天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了家里人,所以如今每个礼拜都要去看心理医生。
陈惜以前总觉得心理医生就是个自欺欺人的职业,但是经过这几个礼拜的治疗,她倒也没再这样想了。
她之所以会选择主动告诉家里人自己的真实情况,还真得益于那次跳楼。可能是经历过生死一线,对于生命又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总而言之,陈惜心里寻死的念头已经没了,但是她清楚瘀积在心底的痛苦一直都还在。
每个礼拜的心理治疗对她而言就是释放痛苦的过程,在这里她可以把那些不为人知的,她从未对外人提起过的感受摊开来说。
今天的治疗本来已经快结束了,但就在瞿医师给陈惜开药单的时候,办公室突然停电了,原本下着雨,外面看上去就阴沉沉的,停电之后房间里的视线一下子都暗了不少,只能透过窗帘间隔中透出的光识别方向。
她让陈惜在这待着,等会儿给她开药。估计是诊所跳闸了,她去看看。
瞿医师刚走还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陈惜就有点坐不住了。她环顾四周后起身,在这个不大不小的房间里到处走来走去作出观赏的样子。她走到一个镂空的柜子边,伸手摸摸摆在上面的陶瓷摆设,手指在断臂维纳斯身上一直停留,但目光还是被摆在边上的鱼缸迅速吸引过去。
她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就见过这个鱼缸,但那时她根本没怎么注意到这一点,只觉得它的存在和这儿的摆设布局都格格不入。后来每次她就诊完就走了,也没有仔细看过这个鱼缸。
因为停电的关系,鱼缸里的灯管也不亮了。
陈惜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俯身将眼睛贴到玻璃上,她看到有好几条长相一样的鱼在那里游来游去。她伸出右手的食指敲敲鱼缸的玻璃,但是里面的鱼还是自顾自地游着,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突然她听到门把手被转动的声音,就在同一时间,办公室的灯也亮了起来。鱼缸的灯管照亮了陈惜被吓了一跳的脸。她反应过来是来电了,以为进来的是王医师,于是立刻抬头,但见到的却是一张她几乎都快忘记了的脸。
魏来今天还是穿着一身黑,戴着个和大众认知中的画家很不搭的毛线帽,鼻梁上架着副银边的眼镜,看上去就跟陈惜一样是个大学生,也看不出年龄已经有三十四了。
双方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隔着四五米远的距离互望了好久,陈惜的手电筒还没有关掉,光线现在低垂着头,照着地面。
“魏来?”
瞿医师从魏来身后拍拍他的背。
魏来反应过来,转过去用“啊,哦。”回应了她,右手依然摆放在门把手上。
“陈惜不好意思啊让你等这么久,说是刚刚整栋大楼断电了,浪费了你不少时间。”瞿医师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办公室,说完的时候刚好坐下。
“哦,哦,没事。”
陈惜的注意力还一直在魏来身上,听到自己的名字才把目光收回来。
而魏来早就像在自己家一样坐在了靠近摆放瓷器的沙发上,随手拿起一旁圆桌上的书翻起来,好像早就忘了陈惜的存在。
“坐啊!”
陈惜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站着,于是很不自然地坐下,虽然面对着瞿医师,但是心思还是都在身后的魏来身上。
“这个单子你拿好,等等去外面找lucy拿药就行。”
陈惜收过瞿医师递过来的一张单子,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恩,那我们今天的治疗就到这里结束了,你等会儿自己回家的时候当心点。”
每次结束治疗的时候王医师都要对她说这句话。
“恩,谢谢瞿医师。”
“没事,别客气。”
陈惜走出办公室的时候余光还是一直在魏来身上,关上门的一瞬间她似乎看到魏来也在看她,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
陈惜也不知道今天是哪根筋搭错了,在拿完药的时候突然问lucy“里面那个男的是谁啊?”
Lucy听到后停下敲键盘的动作,微皱着眉头看着陈惜。
陈惜意识到自己的唐突,lucy哪能知道他是谁,能来这里的不过都是来看病的,再说了,自己说不定比lucy更了解魏来。
“他是瞿医师弟弟,叫魏来。”
陈惜没想到lucy还真的说了。
“弟弟?”
“恩。”
“亲弟弟?”
“哪是啊,表弟。”
这下陈惜做出明白了的表情,微微点点头。Lucy见她这幅样子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干嘛,突然问他?”
Lucy看上去和陈惜差不多大小的年龄,应该是刚毕业没多久。这个年龄的女生有多八卦陈惜自己一清二楚。不对,其实应该是说女人都很八卦,她们天生为八卦而生。
陈惜一时间不知道用什么理由,于是编了个曾经看过魏来画展,所以有过一面之缘这样的谎话来搪塞lucy。
Lucy听完好像一点都没有怀疑,发出“奥~~”的一声,一副很了然于心的样子。
陈惜离开诊所之后,没有立刻坐车回家,而是坐在楼下的一家奶茶店里。因为今天这雨下得太突然了,她没带伞,只好待在店里等她妈下班后来接她。
她拿着透明的圆头吸管不停地戳着沉在杯底的布丁,看看手机才四点,她妈下班都得五点半了。想到这儿陈惜不禁叹了口气,又继续重复刚刚的动作。
又坐了一会儿,手机电量提醒她不足百分之二十,她想了一下,还是决定自己打车回去吧。
可是在她拎着奶茶推开门的一瞬间居然又看到了魏来。
魏来当时刚好要走,但是对面路边的红灯显示还有二十秒,因此他不自觉地往奶茶店的方向望了一眼,却没想到刚好看到了走出来的陈惜。
两个人再一次相隔不远地凝视着对方,眼神里都带着震惊,而陈惜还多了一丝尴尬,当然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这种尴尬到底来自哪里。
魏来身边的行人都往前走,他看看变绿了的交通灯,也准备迈步走。但是跨出没两步就又折回来了,他走到陈惜身边“你没带伞?”
陈惜没想到他会回来,一下子被问得有点懵,点点头说“嗯。”
“去对面坐车?”
陈惜原本就打算打车回家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却依旧点头说“嗯。”
“那走吧。”
说着,魏来就把伞往陈惜头顶挪了过去,转身就要走。但是陈惜好像有点没弄清楚事情发展的样子,呆在原地没有动弹。
对面的绿灯显示只有十五秒了,魏来转过身冲着陈惜喊“快点儿!”
于是陈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下意识地就迈开腿立刻跟了上去。
这条隔开了两条街的人行横道还是挺长的,只剩十五秒的时候像平常那样慢悠悠地走过去肯定来不及。于是在快步走到一半的时候,魏来忽然将伞换到左手上,右手轻轻搂住陈惜的肩膀,两个人一起跑到了对面。
变了红灯两三秒后,两个人才真正站到人行道外面,再往右走一段路就是陈惜要去的车站。
魏来把伞递过去给陈惜“你拿着。”
陈惜以为他要拿什么东西,于是理所应当地接过这把伞。她个子比魏来矮很多,所以接过伞之后必须把手伸地老长才能保证两人都不被雨淋到。
“我去那儿买点东西,你自己去车站没问题吧?”
魏来指指不远处的一家店,然后压压自己的毛线帽,陈惜注意到他今天手上的戒指又多了两个。
他说着就要马上走的意思,陈惜这时候一急拉住他的外套袖子“哎,你的伞。”
“给你了!”
魏来讲话的时候眼睛都像是在泛着光,陈惜看着他的眼睛一下子走了神,几秒钟后回过神来问“那你怎么办?”
“我就去那,看到了吗?离这儿很近,用不着伞。”
他微侧过身体指指拐角处的那个方向,陈惜也不知道他到底指的是哪家店,这一条街上的店铺分布地太密集了。
“那这伞我怎么还你啊?”
“你下次给珍妮就行!”
魏来叫顺口了,没考虑到对面的陈惜,立马又解释道“就是瞿医生。”
这时陈惜才反应过来,刚想再说点什么,但是魏来说完就朝刚刚指的那家店跑去了,路上的雨下得很大,陈惜看到一颗一颗豆大的雨珠从天空落下,却没有一滴落在魏来的身上,都化在他的脚边,变成了一滩水流到了其他地方。
陈惜这次没来得及拉住他,只能撑着伞看着那个黑色的背影逐渐变小,直到拐进那家店。陈惜走过去想努力看清楚那是家什么店,但似乎雨天让她的视力也变差了,她只能看到隐约有霓虹灯在闪烁的样子。
魏来的身影消失了很久,陈惜却还是一直站在原地,手里紧握着那把雨伞,目光停留在闪烁的霓虹灯上,似乎在等待那个黑色的身影还能再次从里面出来。
直到被经过的另一把打雨伞撞了一下,陈惜这才反应过来——踉跄了一下,努力收收自己的雨伞。
这时她才发现这把伞是紫色波点的,和魏来的风格也太不搭了,后来又转念一想,大概是瞿医师的。
陈惜朝位于反方向的车站走去,时不时地总是转过头来,但是直到她上车,也没看到魏来从那家店里出来。
后来公交车经过那边,陈惜扒着车窗探头看,才知道那是一家酒吧,外面闪烁的霓虹灯是一串英文字母“the Garden of Eden”。
那个晚上陈惜躺坐在床上,双腿支起撑着电脑。电脑上的画面是魏来的那幅成名作《失眠》,陈惜将它的图片下载了,设置成了自己的桌面,她久久地盯着那副画,脑海中出现的却是今天下午魏来和她一起跑过人行横道的画面。
很奇怪的是,她和魏来谈不上认识,仅仅只是见过两面,但是他的脸对于陈惜来说却是那么的印象深刻,就好像两个人已经相识很多年一样。
陈惜合上电脑躺在床上,从出车祸以来,她第一次有了心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