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着他上楼。以前她也是个安全意识很强的人,但是今天她不仅就这样跟着魏来出了美术馆,现在还来到了他家。
陈惜走进魏来家的时候还想问要不要脱鞋,但是眼前的景象却让她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魏来的家根本谈不上任何装修,这里除了铺上了地板,只有两把椅子和一张桌子。陈惜有点傻眼,局促地站在门口。见魏来自顾自地走进了一个房间,于是也终于走了进来。
开门进来的这个房间很大,但是就如刚才所说的,因为没有摆放什么东西,所以显得很空。正对着陈惜的是阳台,上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陈惜双手攀在阳台上,高度刚好及到她的腰,从这里望过去,可以看到市里最高的世茂大厦。
这里是三楼,楼层并不高。魏来家就在这层楼的最右边,陈惜望下去的时候,看到在两栋楼中间的过道里,有一只纯白毛的猫正在“喵呜~喵呜~”地踱步。
陈惜看了一会儿就收回目光,她一点儿都不喜欢猫。
“陈惜!”
她听到魏来的声音从房间里面传出来,并且确定刚刚就是在叫她的名字,于是怀着有些忐忑的心情拧开了刚刚魏来碰过的门把手。
这是一个看上去更空的房间——这里什么家具都没有,只有正中间立着一幅画。准确地来说这只能说是一个画架,因为上面什么都还没画。
魏来背对着她,盘腿坐在那张白色的纸张前面,手里拿着颜料盘。陈惜这时候注意到魏来光着脚,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把鞋子脱了,很随意地摆在一旁。
陈惜突然想,魏来平时都睡哪儿呢?
她的思绪还卡在这个问题上,魏来先开口了“过来坐下。”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面对魏来的时候,陈惜总是会不自觉地照着他的话来做。她学着魏来,把鞋子脱了,摆在门口的地方,然后关上了门。
她今天穿的袜子很厚,但踩到地板上的时候,却还是被冻了一下。看来魏来的触觉不是很灵敏,陈惜走过去的时候心里想。
她坐在魏来的左侧,也跟他一样把腿盘了起来。陈惜看看周围,才发现在魏来身体遮住的另一面,放着一桶红色的颜料,盖上都是不小心沾到的颜色。
“你要画画吗?”陈惜指着魏来手里的颜料盘问。
魏来点点头,算是回应了陈惜的问题。
“画什么?”
“要等。”
等?等什么?灵感吗?陈惜对于魏来的所作所为本就很不解,现在听着他讲话也觉得像是在和另一个世界的人对话。
“等什么?”
“……”
空气大概沉默了几秒钟,魏来看了一眼自己左手上的手表,然后慢悠悠地开口说“现在是下午四点三十三分,太阳落下的时间是五点四十八。”
“你在等夕阳啊?”陈惜从进来开始就一直在问问题,但是魏来的脸上没有露出一点不耐烦的神情。再说了他行事那么古怪,任谁都会问的。
他转过头盯着陈惜两三秒钟,然后笑了笑说:“不是我,是我们,我们一起在等夕阳。”
这句话让陈惜的脸直接红了起来,她也回看着魏来,整个人却像是呆住了一般。
“你脸红干嘛?”
魏来凑近陈惜这边,再往前一点,就好像能碰到对方的嘴唇。
他的表情看上去那么天真无邪,仿佛刚满周岁的小孩,眼睛清澈明亮。
陈惜面对魏来的这一动作,脸更加红了。她感觉全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沸腾,全部涌到了上面。这时她动也动不了,只能保持一样的动作看着距离她不过几公分的魏来。
魏来的眼睛跟她第一次见他时一样,中心的地方泛着亮光,借着外面的光亮,陈惜可以从他的眼睛中看到此刻窘迫的自己。
不知道维持了这样的动作多久,陈惜觉得腿都麻了,于是她本能地想挪动一下自己被压了很久的腿。
魏来看看她笑出了声,又把身体转过去对着白色纸张“你也太容易害羞了,陈惜。”
“我没有!”
陈惜几乎是连着他的话喊出来的,“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魏来看看她,拿手中颜料刷棒子的那一段敲了敲她的头:“我救过你哎,而且你还在珍妮那边看病,我知道你名字有什么好奇怪的?”
陈惜此刻也觉得自己是问了个什么傻问题,在心中暗自懊恼,但是又觉得刚才魏来敲她脑袋那一下好温柔,嘴角逐渐泛起笑意。
魏来注意到她表情的变化,也玩味地笑了笑。
“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陈惜这时候突然问。
“不能。”
魏来的回答让陈惜觉得有点尴尬,刚刚快消失的窘迫此刻又有再度回来的趋势。他们两个坐在正对阳台的地方,阳台门是大开着的,应该是为了更好地看夕阳。而此时陈惜的脸就像是患了高原反应,在一阵又一阵的风的轻抚下,脸颊的两块红晕越发明显。
“为什么?”
这次的问题中陈惜带着一丝情绪,魏来也明显听出来了,但他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问我问题要给钱的,一个问题三千块。”
瞿医生说的没错,魏来说话真的没个正经,可是看他的表情又是那么认真,陈惜刚刚就差点信了他这个破借口。
算了,不给问就不问吧!说服自己的陈惜冲着魏来轻轻翻了个白眼,肩膀低下去,眼神看向别处。
“干嘛,你不信?”魏来这个时候却好像不罢休了,拉过陈惜的衣袖问。
陈惜被拉得有点不好意思,忙说“我信,我信啊!”
魏来听到陈惜的回答之后,还是不满意,“你发誓。”
陈惜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突然笑开来“你小学生啊,还发誓,都三十四的人怎么这么幼稚!”
魏来听到陈惜的这句话玩味地看着她说:“你怎么知道我三十四岁?啊?偷偷百度我了吧?”
陈惜敢打赌,她的脸从小到大就没有这么红过,如果现在有镜子,她真想看看此刻脸上的表情有多尴尬。
魏来见她说不出话,直接笑出了声,露出了整齐的牙齿。然后用画笔刷沾了沾盘子里的红色颜料,在纸张上画了起来。
陈惜看到他的这一动作,庆幸还好魏来放过她了。之后又转过去看这天,心想这么快一个小时就过去了?但是她看向外面的时候,发现依旧是白天的样子。于是她拿出手机看了看,上面显示现在是北京时间五点整。
“你怎么现在就开始画了?”
“太阳下山了。”白纸上布满了差不多大小的红色块。
“下山了?”陈惜怀疑自己的眼睛出现了问题,看了看外面,太阳哪里下山了?又转过来看看魏来——他一言不发地继续画着。刚刚跟她嬉皮笑脸的魏来瞬间消失了。陈惜站起身走到阳台,阳台上铺着的是瓷砖,踩下去的时候更加觉得冰冷,刚适应房间木板温度的脚在这时不自觉弓起了脚背。
她望着远方,没看到太阳。
“你不是说要五点四十八太阳才下山吗?”陈惜扶着阳台边,侧过身子问魏来。
从刚刚进来到现在,魏来的姿势几乎就没有变过。
天色已经慢慢暗下来,这时候陈惜才发现,整个房间连窗户都没有,因此在这个时候就显得格外灰暗。她站在外面看着魏来,他一半的身体在光中,另一半却看不到,仿佛消失在黑暗里了。
陈惜脑中突然闪过一句话“天堂到地狱的距离”。
“不用等到太阳下山了,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
魏来把颜料盘放在地板上,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根快烧完了的烟,放进嘴里吸了起来。陈惜歪过头才看到,在他脚边放着一个玻璃的烟灰缸。
魏来起身走到陈惜身边,可能是盘腿坐太久了,他的腿有点麻,陈惜看他站起来的时候把脚往后伸了伸。
没走几步魏来就也站到陈惜身边,他大口抽着烟,目光始终在远处。在抽到第八口的时候,魏来把烟按到阳台上灭了,然后就这样扔在旁边。
他指着经贸大厦那一边说:“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陈惜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看到远处的天空就像是一个颜料盘,粉色、蓝色相互交融在一起,中间还透着白色的亮光。这时有两只鸟飞过,但是看不清是什么颜色的,从他们这儿望过去只看得到它们黑色的轮廓。
一切美的就像幅画。
这时周围都安静的要命,只有楼下的猫会时不时发出叫声,陈惜站在阳台上,风的声音都会从她的耳边穿过。
她看着远处的天空从最开始的粉色逐渐被夕阳渲染成黄色,城市里的灯也没有规律地慢慢亮起来,眼前的一切是多么熟悉,又是多么陌生。
此刻她觉得内心前所未有的安宁,这是她出事以来,不,是她这二十二年来第一次觉得如此的平静。
她看到太阳落下,灯光代替它继续照亮这个城市;她看到对面楼下便利店的老板抽着烟在听收音机;她看到秀文她们出现在天边……但是这次她却一点都不害怕,她只是擦擦自己的脸颊,抹去泪水。
天彻底暗下去了,这周围居住的人和店铺都少,没什么亮光,路灯太低也照不到他们这里,陈惜转过去连魏来的脸都看不清。
“你看,白天和夜晚都是那么迷人。”魏来的身体朝前倾,双手撑在阳台上,这时候陈惜可以看到他没扎住的一撮头发在月光下飞扬。
“我最喜欢看着天从白天变成黑夜,那个过程太美了。”虽然看不清楚魏来的脸,但陈惜可以感受到他讲这句话的时候在笑。
“我也喜欢。”陈惜也把手撑在阳台上,望着天上的一弯月亮说“谢谢你。”
魏来低头笑了笑“你要谢谢这个世界。”
“是它把这么迷人的景色送给了你。”
陈惜听完魏来的话,也笑起来,嘴角咧开一个刚好的弧度。两个人保持着一样的姿势,望着天空,互相感受着这份只属于他们的美丽。
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太久,天上的星星都变得越来越多,陈惜才反应过来已经很晚了,于是拿出手机,发现自己一直开着静音,而未接来电已经显示有十三个了,还有无数条来自各个联系人的微信消息。
她对魏来说自己得回家了,于是打开手机手电筒去穿鞋。
魏来什么话都没说,就去打开了不知道隐藏在哪里的电灯开关,整个房间一下子变得亮堂起来。
陈惜穿好鞋子,对魏来说了声再见就匆匆离开了。
她没看到魏来的反应,但是在亮灯的那一刻她看到了,那幅画上画的是一个女孩,周围是一片鲜艳的红色。
回去的路上陈惜坐在出租车里想,那个女孩是她吗?她自己也不知道,但止不住的笑意却在不断暗示她,那个画里的女孩就是她。
从魏来家开到她家要经过市中心,陈惜透过车窗看着外面的霓虹灯在不断闪烁,她觉得这个世界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