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岁，当然不是魏来第一次吸毒的年龄，他去了意大利两年，就学会了吸大麻。那天他心情很差，但他也忘了具体是因为什么事情。

当时和他一起的还有当时的女朋友，是个日本人，也是他的同学。

那天房间里放着《ia Dreaming》，外面夕阳渐沉，魏来穿着牛仔裤，赤裸着上身，和只穿着白色内衣的女朋友在房间里，没有任何意识的大笑，舞蹈。

魏来只记得第一次吸完之后，他的心跳变得很快，像是随时都会猝死一样，一股很大的力量从后背慢慢爬上来，紧贴着他的后脑勺，他被这股力量包围，被很多不知名的东西挤压，这让他觉得很没安全感，却又觉得很有快感。

后来魏来很少吸，这个也没有这么大的瘾头。可是也是从那次开始，让他染上了一个非常不好的习惯——每次情绪很低的时候都会靠它来麻痹自己。虽然他吸食的次数真的很少，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算是某种心理上的上瘾。

而以往每一次，他真的能靠这种方式将自己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可这一次却没有，于是他反复如此，直到陈惜跟他摊牌。

那天魏来将自己现在的情况告诉了陈惜：他觉得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他画不好画，他甚至都扔掉了很多画，还有他变得越来越不安……

情绪只要有了一个出口，沉默就不会再如影随形。

那天魏来说到最后的时候，陈惜听到他吸了一下鼻子，不知道是因为感冒还没好完全，还是哭了。

陈惜没办法看到他的表情，她只能将他抱得更紧，然后在他耳边说“一切都会好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后来魏来把抽屉里的那袋大麻拿出来，倒在一个玻璃的盆里，然后点燃打火机，在陈惜面前一把火烧了它。

陈惜看着燃起的一团火光，心里慢慢有了踏实的感觉。她透过火光看到魏来，他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团火，陈惜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但她只是想着一切总会好的，现在就是一个好的起步。

火慢慢小下来，最后变成一点火星子，随着那些灰一起倒进马桶里冲走了。

陈惜那天回到家，翻开很久没有写过的日记本，拿起笔在上面记下：

“今天是很特别的一天，我终于和魏来坦白了我早就知道他在吸大麻的事情，原本以为他会不耐烦地跟我争吵，但他没有，他只是也向我坦白，告诉我他遇到了问题，。后来魏来把大麻烧了，他答应我以后不会再吸，我相信他。可是比起这件事情，更让我觉得烦恼的是，魏来告诉我他画不好画了，我对他说一切都会好的，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他。”

写到这里陈惜就不知道接下来要写什么，她现在心情很乱，因为没有人可以诉说，所以只能把这日记本当成宣泄的出口。她认真读了一下刚才写的，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于是叹口气合上本子，打开了电脑。

上次跟魏来提起要写的第一个剧本，陈惜一直都没有再动过，上面的内容还是和她上次关掉电脑前的一模一样。

她选中一大段字，然后按下删除键，整张纸上只剩下一个标题——《不会说话的男人》。陈惜无力地朝身后躺去，抬头望着天花板。

培训班的课到十二月底的时候就结束，陈惜此刻开始思考自己之后的道路，但更让她在意的是魏来的问题，于是她又坐起来，打开百度搜索关于眼睛的病症。

事实证明，越是觉得自己有病的时候，越不能上网搜索。原本只是一个小头疼，在这里都会变成各种难以医治的癌症。陈惜浏览完上百条信息之后，“失明”、“视网膜脱落”、“残疾”这几个词充斥在她的大脑里，挥之不去。

她重重地合上电脑，扶住额头，久久没有动弹。

第二天陈惜就和魏来去了医院。

那几天是国庆，医院看病的人尤其多，于是她前一天晚上就在网上预约了专家号，隔天起了个大早就把魏来叫了起来。

但是专家检查完之后，得出的结论还是跟之前的医生一样，他说魏来的眼睛没有什么问题，上次的玻璃碎片没有给他留下后遗症，让陈惜和魏来大可放心。

魏来听到这话，脸上没有什么波澜，他来之前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可是陈惜却觉得很郁闷，她想着就算魏来的眼睛有天大的问题，自己也必须陪着他一起面对。可医生的回答显然就表明魏来的眼睛很正常，这让陈惜原本想好的计划一盘乱。

他们两个又一次坐在医院一楼的自动贩卖机前面，手里各自拿着一罐可乐和一罐雪碧，魏来和往常一样喝着可乐，但一旁的陈惜却把雪碧握得紧紧的，眉头深的就好像画不好画的是她一样。

“可能我压力太大吧。”魏来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陈惜紧握着雪碧的手在听到他的这句话之后松开了，她露出惊讶的表情，望着云淡风轻的魏来。

“我之前看过两次医生了，都说我没问题。我想可能是我压力太大？还是其他什么的，心理出问题了吧。”

魏来说这话的时候就像是在讲别人的事情一样，陈惜从他的话里听不出一点感情，什么紧张、不安的都没有。但越是这样，她就越是担心。她和魏来也在一起有段时间，她知道很多时候，魏来都想用这种云淡风轻的语气来掩饰自己，他不想让别人替他担心。

再联想到魏来从小的经历，陈惜就感到更加无力——魏来已经习惯了隐藏真实的自己，也许昨天他的坦诚是一次意外。

陈惜将雪碧放在一边，握住魏来的另一只手，“我在没认识你之前，我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因为什么事情你也知道。”

魏来停下喝可乐的动作，认真地听陈惜讲。

“我昏迷了半个月，醒来之后也没人确切地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所有事情都是后来我看新闻我才知道的。我本来挺闹的，但是从那之后就不怎么讲话了，因为我也不知道讲什么。”说到这里，陈惜无奈地笑笑。

“其实那个时候我也没有什么感觉，就觉得自己像个机器人一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哭，什么时候该笑。但我想这件事情总会过去的，可是后来我就出现心理问题了。”

陈惜原本看着前方自动贩卖机的眼睛转过来看着魏来，她的眼神那么真诚，让魏来的心里莫名的一沉。

“我开始能看到那些死掉的人，我室友，我老师，还有班里那些熟的、不熟的，都不断地出现在我周围。他们一开始不说话，就站在那边看着我，到后来会开始突然出现，在我耳边叫我的名字，过来拍我一下……”痛苦的回忆又再度涌入她的脑海之中，她握住魏来的手也变得更紧，低头调整了好一会儿情绪才缓过来。

“到后来我实在受不了了，就想要不死了算了。可是那天有个人救了我。”陈惜讲到这儿的时候，整个人都变得很平静，她看着魏来的眼神变得很温柔，像是一滩水。

“魏来，是你救了我。”

不知道为什么，魏来看着陈惜的眼神，心里却突然不安起来，他想抽出自己的手，但却被陈惜握得更紧。

“不要逃避，魏来，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即使你有任何问题，我都会陪你到最后的。因为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是你救了我。如果没有你，我也不会坐在这里还跟你说这些话了。”

魏来不知道有没有被陈惜的这些话打动，但他确实没有再要挣扎的迹象。

他又拿起可乐喝了一口，然后用开玩笑的口吻对陈惜说“那这回你得救我。”

国庆假期来得很快，走得也很快。

陈惜终于在假期的最后一天劝说魏来成功去看心理医生。这时候她自然想到自己当初的心理医生——瞿珍妮了，陈惜想着如果现在她还在的话，也许自己也不用这么烦恼了。

那一天陈惜不仅让魏来答应去看病，她爸妈还破天荒地打来电话让她带魏来来家里吃个晚饭。陈惜挂掉电话思索了很久之后，都不知道要不要告诉魏来。

一方面这也算是一种父母的让步，但另一方面陈惜觉得见家长这种事情肯定会被魏来鄙夷，他以前交的女朋友应该没有一个会让他去见家长吧？

但是思考再三之后，陈惜还是决定告诉魏来。而他只是沉默着思考了没一会儿，就对陈惜说“好啊。”

她是真的没想到魏来会这么轻易地就答应，于是两个人穿上鞋就出门了。

一路上陈惜都时不时地转过去看魏来，他今天只穿了个短袖，跟平常一样随手扎了个辫子，但手上却一个戒指都没有。

“你怎么好久没戴戒指了？”

魏来朝自己的手上望去，“忘了。”

他这次没说假话，他是真忘了，他最近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想着今天戴哪个戒指这种事情，要不是陈惜突然问起，他都没发觉。

陈惜“哦”了一声，又看看魏来脖子间若隐若现的纹身，在心中暗自庆幸还好魏来是长发，还能盖盖这个纹身，于是此刻她只祈祷待会儿她爸妈别发现魏来纹身就行。

事实证明，陈惜的祈祷真的一点用都没有。

魏来一进她家，她爸妈的目光都被他吸走，当招呼着他往里面走的时候，她妈就看到了魏来脖子上的纹身。

陈惜那时候就在心中暗自懊恼，她爸妈对于魏来的印象分肯定扣了一分。

吃饭的时候，大家都显得很拘束。

陈惜随了她爸妈的性格，三个人都是很不会招呼客人的人，尤其是今天的客人还是魏来。于是三个人围坐在一大堆菜前面，都各怀心事地只夹面前的那盘菜，时不时地喝口饮料，镇定一下心情。

只有魏来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自顾自地吃着菜，有的时候还会夸赞陈惜爸妈说手艺真好，而陈惜爸妈也只能客套地笑笑。

陈惜扒拉一口饭，心里的白眼却都翻到了天上，她真是不知道她爸妈今天把魏来请到家里来吃饭的原因是什么。

在饭吃到一半的时候，陈惜她爸突然开口了“陈惜说你是画画的？”

听到这个问题，陈惜和魏来都停下筷子转过来看她爸这边。

魏来笑笑点点头，“对”

陈惜她爸“奥——”了一声，然后点点头，又继续问道“这个画画的，怎么赚钱啊？”

陈惜没好气地“啧”了一声，埋怨地看着她爸。

但是魏来依旧认真地回答“有人会买画来收藏，还有开画展。”

“你还开过画展？”陈惜她爸讲话的语气里都透露着惊讶，之前陈惜只说过魏来是画画的，但后来因为争吵就没有再讲下去了，他和陈惜她妈都以为魏来只是跟现在的美术生一样的画画的。

一旁的陈惜已经听不下去了，小声却带着生气的情绪对她爸说“你说什么呢？！”

魏来却一点儿都不生气，他反而笑笑，继续回答道“开过。”

陈惜爸妈此刻看着魏来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你叫魏来是吧？”

“嗯，魏国的魏，来去的来。”这解释跟当初他对陈惜说的不一样。

陈惜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却有些忍不住地笑起来。今天他表现地很得体，把平日里不正经的样子都收起来了。

今天的魏来才有了常人眼里三十五岁的人该有的样子。

总而言之，这顿晚饭到最后进行地很顺利。虽然陈惜爸妈之后又对魏来的家庭进行了提问，但魏来都很认真地回答了。

在问到爸妈的职业的时候，他只说爸爸是指挥家，妈妈是弹钢琴。

在问到爸妈现在人在哪儿的时候，他也只说都去世了。

陈惜爸妈在听到他的回答之后，也懊悔自己问的问题不对，于是尴尬地笑笑就把这件事情掀过去了，因此弄到最后，他们对魏来的印象非但没有打上恶劣的标签，反倒还觉得自己欠着他什么。

送走魏来之后，陈惜一回到家，就听到在饭桌上一直没怎么开口的她妈来了一句“他是不是个富二代呀，你爸说他开的车是法拉利。”

陈惜翻个白眼，还没有开口，就又听到她爸在那边拿着手机一惊一乍的“陈惜，魏来这么厉害的？一幅画要卖这么多钱？”

陈惜和她妈一起凑过去看她爸的手机屏幕，原来是在网上搜索魏来。

“多少钱啊？我看看。”陈惜她妈抢过她爸的手机，也开始浏览起来。

陈惜看着他们，无奈地笑了笑，又翻了个白眼，然后说了句“我睡了”，就逃难似的迅速跑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