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的是，那天之后，两人都说好了似的没有再提起那件事。仿佛魏来说要走只是句玩笑话，谁都没有当真。

日子还是和以前一样过，只是陈惜变得更忙了，因为她现在除了上课，还得抽出时间陪魏来复健。

魏来前两次还会拒绝她，让她别来了，但在陈惜的坚持下，他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这天是礼拜六，陈惜又牺牲了自己的周末时光，一大早就起床来到了魏来家。

两个人坐在出租车的后座，身体紧紧地挨在一起。陈惜在手机上阅读自己写的前几页剧本，而魏来正出神望着窗外。

在第一次陪魏来复健的那天晚上，陈惜就写起了自己的第一个剧本。她第二天把故事大纲给老师看了，得到了对方的极力赞赏，于是在最近这段心灰意冷的日子里，她总算是又找到了一点希望的亮光。

车上的她专心致志地看着剧本，没有多余的注意力去看魏来。

魏来看着外面转瞬即逝的景色，觉得眼睛发酸，于是转过来看陈惜，但到最后也只是落了个欲言又止的结局。

平时车子上陈惜和魏来还是跟之前没什么差别的聊聊天，但今天一路上却始终保持着沉默。

陈惜专心在自己的剧本上，当然没有察觉到。因此在下车的时候，魏来有些故意地大力关门，让她吓了一大跳。

陈惜甚至都没注意到了，她慌忙地收起手机，从车窗望着魏来远去的背影，忽然间心空了一下。

魏来走得很快，陈惜下车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他的踪影。最后走到复健室门口，她小心翼翼地朝里面看了眼，确认魏来有在真的复健之后就没有再进去，而是在门口站着等他。

这段站着的时间里，陈惜忍不住开始想她和魏来的事情。

上次他外婆说要跟他一起去意大利是十一月底，而今天已经十一月五号了。

陈惜想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心生恐惧，她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之前时间还停在十月份的时候，她总觉得那是个槛，等这个槛过去了再说。可没想到，如今十一月都已经过了五天了。

她打开手机看看时间，上面的屏保还是她和魏来的合影。照片是在魏来的房间拍的，两个人都穿着白色T恤，面无表情的拍下了这张照片。

因为陈惜说要拍张特别的，魏来就什么表情都没摆。

这时候那天的情景都再次出现在陈惜的脑海里，她也仿佛又回到当时的情景中。那张床，那件白T恤，都越发清晰起来……

等她再次回过神来，面前只有白刷刷的墙，这让她有股怅然若失的感觉。

“啊——”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声女生的尖叫声，于是陈惜立刻冲进去。

复健室里除了魏来，还有其他病人。陈惜进到里面的时候，看到的景象就是一个长得像护士的女生正低头吹着魏来的手，旁边是倾倒的一次性杯子。

其他病人和医师也纷纷停下手里的事情，将目光投到他们这边。

这个女生陈惜从来没有见过，也许是新来的医师助手，因为她穿的衣服和给魏来复健的柳医师差不多，但又长得很年轻。

这时候站在对面的柳医师说了一句话，更加验证了陈惜的猜想——“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吴她今天刚来。”

这句话是对魏来说的，但他明显不在意，只是礼貌性地冲柳医师笑笑。然后又转过去对那个新来的护工说“没事。”

陈惜这时候已经走到了他身后，但在听到他说没事的时候，却觉得心里毛毛的，她总感觉魏来刚才的语气温柔的很，这种温柔她已经很久没有从他嘴里听到过。

陈惜想自己一定有病！轻微摇摇头就把手搭到了魏来的肩膀上“怎么了？”

魏来没察觉到她来，原本微笑着的脸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没一会儿又恢复成淡漠的表情“没事。”

陈惜看到他这样，觉得委屈极了，他前一秒还在对一个今天刚认识的陌生人温柔的说话，后一秒就能对她如此冷漠。

她想着想着，心脏跳动的速度都加快，但她不能难过，也不能生气，她只能深吸几口气，把悲伤咽回肚子里。

“哦。”陈惜最终给出了这样简洁的回应。

叫做小吴的护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松开了魏来的手，露出一个无害的微笑“还好吧？”

陈惜站在魏来身后，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他用轻快温柔的语气说“没事，没烫到我，我躲得快。”

对面的小吴笑了笑，露出一颗虎牙。

陈惜这下心里彻底不是个滋味，因为她确定魏来刚才也肯定在对她笑。

“继续吧！”魏来又坐正身体，也因此把肩膀从陈惜的手中解脱出来。

柳医师继续给魏来复健，小吴用餐巾纸擦干地板上的水，然后拿起水杯，起身的时候刚好对上了陈惜——她的手还停在半空中，看上去有些可笑。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周围的人早就恢复了原状，所以除了小吴，没有人注意到陈惜的窘迫。

可是光是让她一个人看到，就已经让陈惜受不了了，她觉得自己的脑子乱成一团。最后她只有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而这一次，她没有再等魏来。

回去的路上陈惜一直在想，如今这乱糟糟的一切究竟起源于哪里？为什么原本正常的生活会在一夜之间就被打乱？这些问题都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更让她觉得不解的是，魏来突如其来的对她的态度。每每想起那天他在电话里说的那句“我不想待在这儿。”陈惜就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半天都缓不过劲儿来。

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魏来，但今天站在他身后的时候，陈惜觉得他们两个又回到了陌生人的身份。

那天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瞿珍妮心理诊所楼下的咖啡店。

陈惜坐在店里一个下午，没等来魏来的一个电话、一条短信，也没想明白任何事情。她开始觉得自己的思绪陷入了一个死胡同，走也走不出来。

陈惜那天自然也没有联系过魏来，因为她每次想起魏来的时候，脑子里都会自动浮现出护工小吴的那张脸。

陈惜真觉得自己病得不轻！

不过陈惜也只坚持了一天，第二天还是屁颠屁颠地跑到了魏来家。

魏来开门的时候眼睛里还是闪过一丝惊喜，但很快就消失了。他漠然地转过身去，一句话都没说。

陈惜在门外排练了很久的话也一下子卡在喉咙口里，扯出的夸张笑容也自觉没用，于是变成了正常的表情。

她拎着两大袋东西，是她大早上就起床去超市买的，还有一盒蛋黄酥，是去城区排队买来的。

“你怎么不穿鞋啊？”陈惜注意到魏来光着脚，关心的话一下子脱口而出。

要以前她绝不会去干涉这种小事，但自从魏来出了车祸之后，陈惜对他方方面面的小事都关心的不得了。

她总是迷信地认为，保持良好的习惯，对魏来手的康复也会有好处。

听到她这话，魏来突然停下脚步。陈惜看到他的肩膀先是耸起来，随后塌了下去，接着就走进了房间。

没一会儿，他穿着一双深蓝色的棉拖鞋出来了。这也是陈惜给他买的，在医院的时候就买好了。

陈惜看他脸上表情不太好，但看到他还是乖乖穿上拖鞋，原本低沉的情绪还是稍微高涨了一些。

“我今天买了超级多好吃的，都是你最喜欢的，还有一个东西，你绝对想不到。”陈惜得意地对魏来炫耀，期待对方也能跟从前一样兴致勃勃地同她猜谜。

可是魏来看上去累极了，他连看都不看陈惜，就一屁股坐进沙发里，拿起了遥控器。

只留下陈惜在一边尴尬不已，她挤出来的笑容又再度凝固在脸上，眼睛里有泪水在打转。

即使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但陈惜还是觉得很丢人，拿着袋子的手也僵了。

魏来和没事人一样，开了个外国的搞笑电影，影片开始的声音逐渐将陈惜的神志带回到这里。

她下意识地看看电视屏幕，然后又看着魏来。

他出院也有两个礼拜了，但头发看上去还是一点都没长。脸上的伤口也好得差不多了，比较可惜的就是额头上留下了一道挺明显的疤，现在没有头发的遮掩，看上去更显著。

陈惜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从袋子里拿出蛋黄酥递到魏来旁边，调高自己的音量，让语气听上去尽量充满生气地开口说道“这是我排了半个小时的队伍才给你买到的，感动吧？”

她轻轻地摇摇盒子，魏来这时候终于还是有了点反应，转过来看看蛋黄酥又看着陈惜。

他的眼神复杂极了，忧郁、悲伤、诧异......各种稀奇古怪的情绪此刻都在他想眼睛里融为了一体。

陈惜也怔了一下，她不知道魏来为什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仿佛在看待什么可怜人。

最终他还是接过了那盒蛋黄酥，但只是把它放到了身边，“谢谢。”

然后又继续看电影。

陈惜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于是也双手靠在沙发上，站着和魏来一起看电影。

这电影明明是部标准的喜剧片，里面甚至连一点温情片段都没插。可过程中陈惜和魏来谁都没笑，两人神色凝重的会让别人误以为在看什么高深难懂的片子。

片尾曲响起的时候，陈惜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

她想活动活动自己的腿，但却发现双腿早就发麻了，于是下意识牙齿间发出“嘶”的一声。

这声音其实很轻，但魏来却注意到了，他几乎是立刻转过来看陈惜。

看着她难看的表情，魏来就马上明白了。于是他从沙发上起来，绕到了陈惜这边。原本他想一把抱起陈惜，但刚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就被陈惜拒绝“你的手！”

魏来失神地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眼神暗了下去。陈惜注意到了他的变化，刚想说点什么，但这时候魏来又一把将她的手绕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最后陈惜拖着麻掉了的腿，在魏来的搀扶下艰难地坐到了沙发上。

虽然这只是一段很短的过程，可居然让陈惜觉得痛苦不已，每移动一步她都觉得有无数根针在扎自己的腿。

陈惜坐在沙发上，魏来就半跪在地板上给她捏腿。她不希望他的手再用力做什么事情，原本想拒绝的，但一想到他刚才的表情，就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

魏来沉默不语地捏着陈惜的小腿，陈惜也沉默不语地看着他。

这算是这段时间以来他们两人之间最为温情的时刻，陈惜不禁这样想到。

“你外婆呢？我都没见到她。”

魏来的手停了停，但又立刻继续给她按腿“她有住的地方。”

陈惜没再问他外婆，就以“哦”的一声表示了解了。

两人又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之中。

等到陈惜的腿不再发麻，她就告诉魏来可以停了，讲话的语气像是在对待刚认识的朋友。

魏来看了她一眼，起身好像要走，但这时陈惜却一把抓住他的手。

“别走。”

魏来肯定是被吓了一大跳，看向陈惜的眼神都写着惊讶两个字。

“你能不能...能不能就坐在我旁边？”陈惜讲话的时候底气不足，最后听上去的语气都有些卑微。

她看着魏来没有一丝波澜的脸，以为他又会离开，但没想到他这次坐了下来。就紧挨着陈惜坐着，和他们俩以前一样。

这小小的动作，却让陈惜十分感动，当魏来靠着她的时候，她感到泪水有夺眶而出的冲动。

魏来看上去还挺紧张的，但陈惜没看出来，她以为他还是依旧云淡风轻，依旧无所谓呢。

“我昨天...对不起...”陈惜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不敢去看魏来的反应，只是转过头去看地板。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来魏来的回答。

当陈惜再次感到心灰意冷的时候，一双手一把捧过她的脸，然后魏来的嘴唇毫无预兆地吻在了她的唇上。

魏来的吻一开始软绵绵的，让陈惜整个人都软下来。但越到后来就变得越急切，魏来吻地越来越用力，也越来越深，让陈惜差点喘不过气来。

突然，魏来吃痛地低呼一声，然后放开了陈惜，艰难地握紧右手。

陈惜立刻反应过来，想要去看看他的手。但她一句话都没说，就被魏来抱住。

“对不起，陈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