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火车站,今日是个严肃的日子,北方老一辈的人都赶了过来。
庞观带着一路上脸色冷的像是东北冰凌的宫二,急冲冲赶到了这里,火车两天三夜,两人都没闭过眼。
庞观紧紧的握着宫二的手,一路上一句话没说。
火车的呜呜声渐近,现在这里是日本人的地盘,到处挂着太阳旗,还好庞观的面貌日本人不知道,马三也不确定他今天会来。
不然凭着他肩上的少将军衔,车站里等着他的就不是北方的武林人士了,而是荷枪实弹的日本兵。
刚一下火车,迎面就走来了几个人,穿着大衣,带着毡帽。
一见到庞观宫二,当即说道:“宫家姑爷,二姑娘,东北的同林同道都等着您二位呢”。
庞观一眼就见到了旁边站着的庞父。
宫二问道:“爹,我父亲留了什么话?”
庞父似乎有些迟疑,但还是说了:“你父亲的最后一句话是,不问恩仇!”
听到还是这句话,庞观心中明了,老爷子还是顾念旧情。
宫二更是神情怔住,半晌没有说话。
继而回过神来:“都来了谁?”。
北方武林人说道:“北方武林的大佬都在,三爷五爷也都从关内赶了过来”。
庞观领着宫二径直朝火车站的候车室走去,三重门,每进一重关一重。
屋里占满了人,坐着的只有两位,此时正烤着火,估计等的时候不短了。
庞观与宫二在三爷五爷对面坐下,庞父坐在最上头。
眼见该等的人来了,五爷最先开口:“依着我也该杀了他,这仇太大了,欺师灭祖,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大的仇恨吗?”
但他突然话音一转:“可话又说回来了,二姑娘,打你爹那一辈儿,形意与卦就合成了一门,你师兄马三儿在形意上下了大功夫啊,而你又得了你爹的真传,是六十四手的唯一传人,你俩各成了你父亲的一手绝活儿,你俩齐全了,你家这门武功才算齐全”。
三爷这时接过话头:“再说,这件事情二姑娘你是不能出头的,你是嫁了人的,俗话说的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二姑娘,你不再是宫家人了”。
三爷直接否定了宫二,庞观接着说道:“那依着你们武林的规矩,出了宫家门,就不算宫家人,若梅可以不出手,那我呢?”。
三爷五爷对视一眼:“宫家姑爷,若是按照人情世故,女婿给丈人佬出头,这是理所应当的,可是宫家不一样,六十四手算是形意与卦的结合,宫家已经自成一家,算是武林门派。
门里出了祸患,该由门里人自行清理门户,可据我所知,老爷子就一徒一女,女儿还嫁给了你,不算是宫家人,至于姑爷你,姓庞,不姓宫!”。
听到这里,庞观一口闷气憋在心里,这帮老匹夫,真是死守着规矩不放。
“三爷,你们可是和我爹烧过香盟过誓,一起折过鞋底子的兄弟,我爹过世了,这件事本应该由你们去找马三理论的,可你们呢?拿着武林的规矩这套说辞来搪塞我!”。
三爷脸色很不好看:“二姑娘,很多事情,不在人事,而在天意!老爷子一生只收了一个徒弟,这是天意使然,你徒呼奈何啊!
再说了,老爷子留下的话是,不问恩仇,你却执意报仇,这不是违背了你爹的心意了吗?”
宫二双拳紧握,指甲几乎快要陷进了肉里,庞观连忙握住她的手,示意冷静,安下心来。
眼前壶子里的水开了,热气噗嗤的往上冒。
“三爷五爷的意思是,今天我夫妻二人虽然来了,但是却没有出手的立场对吗?”。
五爷说道:“宫家姑爷,马三与老爷子最后一次交手你父亲是在现场的,连老爷子都拿不下马三,你觉得你比老爷子厉害?
我们这些长辈大老远的从关内赶来,说的话都是为了你们好,你们不能不领情啊!”。
三爷这时接着说道:“宫家姑爷,二姑娘,说句不客气的话,门内相杀,这传出去都是一个笑话。
宫家门里,徒弟杀了师傅,师妹带着夫家要杀师兄,这不是一窝子不仁不义的畜牲吗?”
嘭!
庞观听到这句话,一巴掌拍爆了身前的水壶,热水喷开,淋了三爷五爷一身,煤火嗤嗤的声音响起,刺鼻的一氧化硫气体充斥着整个候车室。
“放屁!三爷五爷,做长辈的,金玉良言可以劝,但阻人报仇,这是忌!我们做晚辈的,顺长辈心意,这是尊。
但杀父之仇不报,这才是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既然你们要说规矩,那好,我今天就当着北方武林同道的面,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今天就宣布叛出武林,不再以武林中人自居,如此,你们还有何话可说!”。
“不可!”
“观儿!”
两声惊呼,前一声是宫二的,后一声是庞父的。
宫宝森是庞父的亲家,但他们都是武林中人,作为老一辈,将武林规矩看的极重,这也是庞父没有提出要出手的原因。
可庞观要叛出武林,这话可不是能说的,庞父说是隐退,但也还是以武林人自居,一时练武,一生都是武人,这,是练武之人的共识。
“任之,这话可不能再说了,你知道叛出武林的影响吗?你现在是总教官,一旦你都叛出武林,那些前线的教官们,全都会走的,你武林领袖的名头是没有,但无名有实啊!”宫二劝到。
尽管她对于庞观的做法很是感动,自家夫君是向着自己的,为了自己宫家的事,居然敢当众宣布叛出武林,这是对她的呵护啊。
但她却不能这样做,作为女人,不能害自家男人!
宫二仿佛突然下定了决心,她将庞观拦在身后,面对着三爷五爷。
说道:“他马三不就是欺负我宫家没人吗?好!”。
宫二突然转头看着庞观,双眼含泪:“夫君,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夫君,你……把我休了吧”。
一句话说出,落地无声,庞观当即愣住,半晌没说出话。
“你……你说什么?”庞观颤抖着说道。
“我说,你,把我休了吧!”宫二说完,双眼紧闭,眼泪终于流下了脸颊。
谁知道做出这一决定的她是有多么无奈,多么伤心,她又置庞观于何地?
可这是唯一的办法,宫家只有她,只有她回了宫家,才有出手的理由与立场,才能符合武林的规矩。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庞观笑的凄切,他能感觉到宫二的绝望,这些老匹夫,老古董,真是枉为长辈!
“若梅,想我休了你!呵,不可能!不就是规矩吗?时代都变了,这些人还抓着以前的陈规不放,别人不敢打破规矩,我庞观敢!”
这一刻的庞观,第一次感觉到古板的害处。
“任之,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是要做英雄的,后世的史书里,必然有你的一席之地,为了我,你犯不着”宫二红着眼眶说道。
眼见庞观依旧无动于衷,宫二一把握住了庞观的手,哭着说道:“任之,算我求你了,答应我这一次,好吗?”。
庞观从没想到,一个刚强到能跟着夫君上战场的女人,居然可以哭的这般伤心欲绝。
看着宫二眼中的泪,以及她声泪俱下的恳求,实在不忍心的庞观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门外的大雪下的更急,北风呼啸,似乎也吹冷了庞观的心。
但他还是说道:“休书?我没写过,也不会写!”。
说完这句,庞观当场离去,头也不回。
看着庞观落寞的背影,宫二知道,她这一生,始终是要欠了这个男人的。
回过神来,看着三爷五爷,宫二一把抽出老姜腰间的短刀,唰的一下,削掉了自己的一缕头发,并将它扔在了煤火之上,嗤嗤两下,烧成了灰。
老姜见此,不忍心的喊道:“姑娘!”
庞父见到这个儿媳妇居然有这么大的魄力,也是心中悲叹,可惜了啊!造化弄人,真是造化弄人!
“三爷五爷,从现在起,我独自一人,不再是庞家人,一生奉道,不收徒,不传艺,不嫁人!
如此,你们还拦着吗?”宫二在嫁人二字上说的声音哽咽,但到后面,又强硬的过分。
三爷五爷没想到事情会弄到这个地步,彼此间也不好多话,此时,以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二姑娘,你好自为之吧”
三爷五爷领着一大堆东北同道鱼贯而出,好似要急着逃回关外。
火车站门外,庞观一双冷眼看着这群人,特别是在三爷五爷身上。
“老匹夫,希望你们别让我找到借口,不然,我让你们黄土都没得埋。”
这话,庞观说的杀气凛然。
听到这句话,三爷五爷脸色铁青,但也不敢说什么,直直的上了下一班火车。
虽然庞观不是因为规矩而退缩,他是实在忍不下心拒绝宫二的哭求。
但这群老家伙,他却是恨在心里了。
还有马三,当年饶过了你,下次,可没那么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