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曲城,城主府。
宝马雕车香满路,一只只飞鸟站在摇曳的清脆松枝上,蹦跳着。宽阔的城主门前的两位高大侍卫的肩膀绣着金剑的标志。
一位位山府城的弟子的声音从五龙道院传颂着,那并非什么特殊的秘籍神典,而是普普通通的千字文。
“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一位身披大红袍的妖娆点靥女子,站在陈成的身侧。
管乐池知晓那是化龙坛的掌门亲传,如今山府城对抗化龙坛的重要人物,不敢侧目,安静的整理着竹简。
陈成坐在案前,道:“夏侯泰然如何了?”
管乐池道:“还在修养。”
庄怜容道:“红叶城主为何不理怜?”
她的怜不是自称。
而是王飞白电影里女主角的名字!
陈成手中的狼毫瞬间停滞了一瞬,接着恢复流畅,庄怜容看着他如连绵群山般锋利的侧脸,道:“乐池若是无事便出去吧。”
管乐池看着这位女子。
心想道若是城主真能被慈妖邪之道蛊惑,又何来山府城今日之声势?
“城主,弟子告退。”
他将竹简收拢整齐,从容离开。
庄怜容俯身,修长的食指搭在陈成的肩膀上。
管乐池看到这幅画面,头皮发麻。
即便他内心知晓自己不应该多看,多问,甚至连想也不该,但当那位女子自顾自的坐在那位城主的身边,温柔的靠在他的肩膀,替他研墨的画面宛如山水画卷一般令他的神经瞬间紧绷到了极致。
他转身离开。
额头尽是冷汗。
“可能么?”
他内心问道。
“管师兄,那位叫做江少卿的弟子已经第七次求见城主了。”
“不见。”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他倒不是担心城主府内的画面被人察觉!因为红叶城主和那位名叫庄怜容的女人明显不可能暴露破绽,他害怕的是因为自己的多此一举而导致被害!
袭杀夏侯泰然的刺客早就水落石出。
但对方却没有半点事情。
俨然城主早就对此事有所知悉。
但即便是那位女子违背了他的意志,违背了他的思考,却还是没有发生任何事情甚至于让管乐池有些恐惧的是。
城主似乎好像有些畏惧那位女子。
他陷入深思。
若是红叶城主当真违背了山府城的立场,站在了整个山府城的对立面上,他该怎么做?
“唉”
陈成当然害怕庄怜容。
一部悲情电影让他的神经一度紧绷,竭尽全力的控制好界限,但现在的麻烦地方就在于,想要彻底解决神江州的隐患神江州两大宗门之一的化龙坛,就必须要依仗这位背叛的大师姐手上的筹码。
如果之前他躲避电影。
是他有错在先。
这一次山府城在慕容光禄城主离去后,白子濯被哮犬击杀的紧要关卡下,他想要平复大局,真正的让山府城恢复往日的安稳情况,势必要依仗外力。
庄怜容以及手下的十余位化龙坛的叛变长老,就是重要的外力之一。
“怎么了,红叶城主,你莫不是认不得女子了?”
“学姐自重。”
“自重?”
“”
“妾身便是在你眼中如此不堪的人么?”
“”
“红叶,莫要在这宣纸上写写画画了,你看外面的蝴蝶多美,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庄怜容故意捉弄着陈成,笑着道。
她扯着陈成的手。
欢快的追逐着蝴蝶,陈成无奈的看着群蝶飞舞,道:“我要在去红叶城之前,将所有的手书写好。”
“锦囊妙计?”
“只是对危机的预演和推测。”
“红叶城主还真是忙碌,女子不及您的万分之一,只是你写过的那些我都已经叮嘱下属去做了学弟,你猜猜现在志曲城死了多少人?”
陈成看着她娇艳的面颊,道:“星机楼、五龙道院、钟离锐泽、东元魁、北斗七星、夏侯泰然皆都不能动。”
“妾身晓得了,夫君。”
“”
庄怜容的红袍如波浪般在城主府邸的院内飘荡着,她与一只只红白的蝴蝶在一起跳着舞,十余位一袭黑衣沾染血迹的长老看着这幅画面,在城主府前的地面上跪着,在那位红衣女子发声之前,噤若寒蝉。
而更令他们恐惧的依然是那两个字。
夫君?
众多长老惧意横生。
陈成没有反驳庄怜容的话。
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她的实力不足以匹配如今的地位,所以需要借势,而成为陈成的下属可以借势,成为他的合作者同样能够借势,但既然庄怜容能够成为他的合作者,为何其他化龙坛的长老不可以?
这是一个借口。
更是一个理由。
因为没有人能够代替她成为陈红叶的女人,此事过后,她将彻底将这十六位长老的性命捏在手上。
一如庭院里翩跹飞舞的蝴蝶。
多美啊?
神江州的争夺和大战即将爆发,山府城内忧外患,风雨飘摇之间,却没有让陈成感到太过紧张。
因为但凡是能够用正面冲突解决的事情。
早就令他习惯了。
远在南魏的一位白衣仙子,如踏月而行,她的身旁青鸾为伴星辰为其点缀,一座座连绵高耸,在夜幕的云海之上的弟子们仰望着那道绝美的身影,静立剑坪之上。
清冷的剑芒洒下。
绝美的仙子一步步的踩踏着云。
身后的青鸾甄幻舞,羽色华丽,在坠落剑坪的瞬间,轻纱飘摇,化作了一位面容秀气的女子。
她面带微笑。
跟在那位气度锋锐、冷然的仙子身旁。
“大师姐。”
“大师姐。”
今日夜幕低垂之下,为何如此声势浩大?
一道道剑芒明亮。
宛如星夜低垂下的万家灯火。
曹承赫一袭黑袍,衣角在穹庐学宫的山崖间猎猎,向身侧的崔安歌道:“崔师,自从凌王叔走后,我便再也寻不到亲人了”
崔安歌看着他。
圣帝曹晟一言九鼎。
被红叶城主勒令不出,隐藏与暗幕之间为自己的儿子威凌下。
“不知何时还能再与城主相见。”
远处的一位身穿锦衣的宽大棕发身影,向两人缓缓走来,他道:“陛下,剑会将至。”
曹承赫笑道:“哦?”
文论道:“请陛下移步。”
曹承赫即便对于王位没有太多渴求,一日日的早朝,朝臣的恭维,心思的叵测,揣摩也让他生出了许多帝王之气。
他的气机恢弘。
抬手间,衣袖龙纹张扬,道:“那位凉皇此前拜访过红叶城主一次,咸离歌如今过得可好?”
文论道:“驸马安好。”
他知道那位红叶城主的亲传弟子,在曹承赫眼里看来无比重要,因为那是南魏和山府城的纽带与那位红叶城主的联系点。
“文公近来可曾与红叶城主传讯,我南魏逆林近来闲置,若是北冬燕无碍,或可帮他平复时局”他着着,忽然沉默。
崔安歌没有话。
文论也安静着。
曹承赫清楚的明白,不论是南魏、亦或是逆林或许对于常人而言有所帮助。
但相较于那位红叶城主的力量。
不过尔尔。
他习惯了在朝堂上生杀予夺,蓦然错了事情,苦笑着摇头道:“人外有人,外有,是承赫错了走吧,且去观剑。”
他没有看文论,似乎心中有所不忍。
文论恭敬的低头。
目送着两人沿着高处台阶远去。
一位白衣胜雪,手握酒壶的年轻人看着穹庐夜景,道:“文兄,你我二人非要至此么?”
文论道:“主公有难,文某不得不去。”
前些时日南魏的朝堂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件大事。
瞬间让文论这位前途扶摇直上,未来的国公的处境从高峰跌入镣谷。
南魏三公之一的司空宇文绍元,当日在朝会上问道:“不知文公是我南魏之文公,亦或是红叶之文公?是这南魏之朝臣,亦或是那位红叶城主之走狗?”
文论的一道道均分田亩的奏疏。
触及到了南魏朝堂绝大多数权贵的利益,瞬间成为了攻讦的对象,万芒在背,曹承赫既然愿意为他伯乐,他便愿意替对方背上骂名,在临行之前,将一个个盘根节错的枝节恶疮连根拔起,为此他不惜在南魏刚刚和平不久便兴起大狱。
无数世人、权贵、无有身份高低贵贱之别,尽数受惩,朝堂风气为之一肃。
作为御史。
他刚正不阿。
面对风吹雨打毫无破绽。
然而金殿之上,当宇文绍元问他这一句话的时候。
他却沉默了很久,缓缓道:“他是我主公。”
“竖子,尔敢!?”
他站在穹庐学宫的山崖上,想起那幅朝堂静寂片刻,众皆哗然的画面,忽然微笑。所有朝臣都明白那句话意味着什么,文论自然不可能不懂,但他还是了。因为他要走,而曹承赫想要将他留下。
他明白以陈红叶那家伙的心机、手段。
或许不需要自己。
但自己必须去。
他当日看似对于陈成的回答是南魏对他有恩,但实际上什么恩情比得过当日替他复仇,含冤昭雪?替他练剑,寻了前南魏的左右武侯为师?又有什么恩情能够在山府城的追杀下,一次又一次的从生死之间救下自己?
星夜之下,宇文白甫道:“此战非我所愿。”
文论笑道:“你觉得东瀚海朝境况如何?”
宇文白甫道:“白樽仙琉剑走了。”
文论道:“那便是了。”
宇文白甫道:“我是南斗一方的奥援。”
文论将酒樽中倒映着月光的清澈酒水一饮而尽,任由冰冷的杀机在那位白袍青年的身影交叠,攀升。
他的廿练环龙刀早就被置于高阁。
曹承赫对他的隆恩极重。
赏赐更是不胜枚举。
但相对于神戟、枪剑、刀盾、斧钺而言,文论还是更加的相信自己,确切的来,并非相信自己,而是相信这地万物。
相信这世间是有公道与正义存在的。
翠绿的浆流在四周闪烁。
他的棕发疯涨。
面对这位当初在南魏、北冬燕朝战争中的龙命之人,雷声普化尊的转世,代表着神宵雷府和宇文家的青年,文论没有半分轻视的意图。
一根根如钢针般的鬃毛。
在他的右臂生长。
宇文白甫的白袍向后疯狂的飞荡。
沉凝的气机在压迫着周围的空气。
高约千丈的棕熊豁然发出比雷鸣更加沉闷的怒吼!
“吼!”
穹庐学宫的万千道树影在飘摇,一道道翠绿的能量沿着自然之心向文论体内输送着力量,牵引着空中的雷霆更加狂暴。
他不需要兵器!
他崇尚自然,信仰万物生机,因为他本身便是与森林为伴的德鲁伊!
地寂静。
远处剑坪的无数弟子看着山上的那道可怕的黑影,相继陷入沉默。
曹承赫神情复杂的看着远方。
崔安歌也在沉默。
巨大的身影与白色的雷君碰撞着。
雷火克制木属。
大片的雷霆在宇文白甫的周围亮起。
文论的浑身焦黑一片。
他脸上的焦炭剥落。
一道道漆黑的粉尘,从他的面容下簌簌而落,他的身影骤然前冲,宇文白甫提剑挥击,瞬息间一把巨大的虚幻长弓从恢复人身的文论右臂上张开,虬结的肌肉扭曲。
白羽神弓大开!
噗嗤!
雪白的白羽神箭荡开了大片空气,宛如正在湖面上划过的飞燕,涟漪生起。
文论踏碎虚空。
“明王滔海!”
五百北宫卫的亡魂骤然浮现在他的身侧,他的瞳孔照彻四方,酆都鬼将的赋倏然发动,宇文白甫侧身化作一道白影。
磅礴的剑气从他的指尖飞荡。
五百余亡魂的冲锋。
连同白羽神箭皆被气机冲垮。
轰隆!
空中的雷霆坠落在文论的面前,将他的脚下轰击出了一道深邃不可见底的黑洞。
“文将军,陈红叶为我知交故友,又有赠剑之谊”
文论的眼眶中的火焰正在燃烧。
但神情很冷。
他的身上遍布着一道道碎裂的剑痕,血肉翻卷。
“将军。”
宇文白甫叹了口气。
不论是他的命数立场,亦或是南魏的立场、乃至于家族的立场都迫使他不得不站在这位魔将的面前,阻挡他的去路。
作为雷君他要与南斗联手抗衡北斗。
作为南魏之人,他要将这位心系陈红叶而置皇权与不鼓贼人捉拿。
作为家族的继承者,他需要将这个触及到家族利益蛋糕,将一个个家族子弟送入大狱内行刑的恶人复仇。
但同样,他也是陈红叶的朋友。
他想起来当日的城外一战。
那道通彻地的鬼神。
看着文论。
笑道:“你们是一样的人,一样固执、顽强、不退、意志不屈。”
文论体表的气机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在蹿升。
他闭上眼睛。
宇文白甫的一剑如雾似幻。
在整个穹庐学宫的剑坪之上,所有的弟子骤然发觉自己的气机无法离体,地间的一切气机都受到了远处的牵扯。
雷鸣电闪,紫雷轰鸣。
“神宵剑。”
文论的体内骤然化作一团漆黑,他的背后生长出无数个手臂!
恐怖的乌光在他四周蔓延。
“忿怒尊!巨灵!”
黑色的业火向四周荡漾开来。
魔将、鬼将、血雨腥风无数个赋带来的加持让所有穹庐学宫弟子们的心神遭受巨大震颤!
山川塌陷。
山崖处的云雾向外卷曲,宛如被火焰烤化的树叶一般。
水分蒸腾出雾。
地面裂开。
两道惊彻底的光芒在穹庐学宫的上方亮起。
消散。
平复。
文论败了。
他的腹部被穿开了一道冰冷的孔洞,宇文白甫浑身焦灼,被业火炙烤的面容呈现出一片黑色。
“文将军可有遗言。”
“我文论对不起陈红叶。”
宇文白甫没有问他的遗愿,文论的目光直视着右侧的东方,直视着神江州的位置,眼里的火焰渐渐平息。
他没有让他继续痛苦下去。
而是一剑向下,破开筋骨。
斩断了这位北冬燕魔将,当年在南魏大后方的柏木镶州肆虐者的心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