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一支由税务、财政、警方等组成的六人调查组入驻饮食服务,对举报信所涉内容进行深入而细致的调查。
秦氏龙阁的所有账目全部被搬入会议室,调查组一份份核对,甚至连几瓶酱油钱都不放过。和厨师长、秦天以及承包制有密切接触的人员,逐一被叫入会议室问话,所有问话都作了录音。
厨师长、老赵、老胡三人倒了大霉,之前他们偷卖饭店食材的事,又被提上桌面,而且开始进一步深入的追查。
调查中发现,就在老赵病假期满上班的12月底,也就是二楼三楼即将分开时,三人将一批总价值两百多元的高档食材,以次品退还仓库,返仓时调了包。随后转卖给私人饭店。
这批食材,三人合计牟利50多元平分。
本来,这三人在过完春节后,就将被周经理安排到后勤岗位,也会平安着陆。
调查组这么一搞,周经理也无法照顾他们。厨师长被撤职,考虑到他们都临近退休年龄,勒令转岗。
二楼厨房的主心骨倒了,在重新选任厨师长的这几天,厨房里勾心斗角,矛盾四起,谁也不服谁,甚至出现了两名老资格厨师听闻他们无法担任厨师长而罢烧的恶性事件。
饮食服务公司匆匆忙忙从公司下属的另一家饭店,调了个资格并不老的三级厨师代任厨师长,然而各方利益纠缠,这位厨师威望不足,根本无法平息二楼的矛盾。
两天后,调查组撤离饮食服务公司。但各种消息,在容石饭店乃至整个公司上下流传,各种论调越来越多,甚至有人下断言,承包制寿终正寝了。
矮油艾东海等人这几天又开始活跃起来,厨师长被免职,成为这伙人最大的乐趣,同时,他们也似乎从厨师长被免这事上,看到了秦天的未来。
贵豪再有一个月就要开张,艾东海这几人的尾巴,也不像以前那般夹得紧。
他的合同将于6月份到期,届时他就将拍拍屁股走人,入职贵豪大酒店。
有传说称,厨师长12月底偷卖厨房食材,性质可以和侵吞国有资产相挂钩,也是国有企业改革的漏洞之所在,弄得不好,改革要推倒重来。
这是秦天最担心的事。
他清楚得很,改革初期乱象丛生,即便有合同、有公证处作保障,也不是万无一失的。最保险和最不保险的,都在上层。
之前,他一直在努力低调,除了两个广告之外,并无其他特别注目的营销手段。
没想到,再低调,还是被人放火烧身。
1月17日,大年二十一,再有十天,就是正月初一了。
晚高峰快结束时,三楼餐厅出现了一个人。
是矮油艾东海,单枪匹马地,倚在三楼厨房门框,嗑着瓜子。
秦天迎面朝他走去:“什么风把艾师傅给吹来了?这是你头一回进三楼厨房吧?”
艾东海脸上毫无表情,身子动都不动:“给秦经理秦老板请安。”
秦天笑了:“憋屈得太久了是不是?”
艾东海吐出片壳:“兄弟从县里听说了些消息,特来向秦老板汇报汇报,讨讨您欢心呢。”
“你能吐出几根象牙,都吐干净吧。”
艾东海:“消息呢,是赖志前告诉我的,他还特意叮嘱让我向您威风凛凛的秦老板来汇报。赖哥三伯父的妻舅虽然倒了,但根基还在,县里有什么动向,他们消息灵透。”
秦天端起一锅热水:“玛的你狗嘴吐不吐象牙?不吐老子泼水了!”
艾东海身子一佝偻。
他清楚地记得,刘光一有一次去二楼厨房训话,秦天真往姓刘的面门给泼了瓢热油。
热油啊,泼上就能毁容的。
他躲远了些,这才开口:“秦老板,县里昨天晚上开了个国企改革领导小组会议,专题听取调查组对容石饭店承包制调查的结果。据说,情况对你很不利哦。”
厨房里,正在忙乎的薛峰、古大鹏全抬起头来:“矮油,说清楚,怎么个不利了?”
艾东海抖着腿:“据说,争论得非常激烈,会议开了足有三个小时。最后,咱县二把手、容石县国企改革领导小组组长拍板,改革必须要稳步推进,不能冒险,更不能损公肥私,损害大多数职工的利益。”
“哈哈哈……秦老板,好好思量思量,这是改革领导小组组长说的话。赖志前托兄弟来告诉你,同时还带来一句话,如果混不下去,到贵豪去即可,他会收留你的。再会,您忙您的!”
走出两步,艾东海又回过头来:“秦老板,我忘了告诉你,贵豪的大股东,是江南淮阳帮的大弟子、厨艺大师容怀仁,他儿子容东方,是赖志前的学长。你想和容大师掰手腕,兄弟我太佩服你的勇气了!”
艾东海“蹬蹬蹬”从后门跑下楼去。
厨房里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赖志前消息灵通,这大伙儿都是知道的,今天敢托艾东海来带信,消息明显是可靠的。
“小丽。”薛峰扯开一嗓。
在吧台清账的小丽跑了进来。
薛峰:“王干事那桌还没走吧?”
小丽点头:“在抽烟聊天呢。”
薛峰:“把他请到厨房来,我们有事想问问他。”
“嗯好。”小丽答应一声就跑回餐厅。
王干事,就是县新闻办负责新闻宣传的那位,常陪客人吃饭,和饭店多数厨师都熟。
秦氏龙阁开张后,新闻办宴请高端客人,也从二楼转到了三楼,和秦天挺熟的。
不多久,小丽陪着王干事进来,他熟门熟路地走到厨房里端的沙发上坐下,从秦天的抽屉里掏出三五牌好烟,抽出一支点上,冲秦天笑笑:
“兄弟,啥事?”
薛峰把整包都塞进他口袋:“王哥,打听个事,听说昨晚县里开会,研究容石饭店改革的事?”
王干事打着饱嗝:“是啊,讨论得非常激烈,主要就是由于你们饭店出了些状况,领导怕兜不住,想求稳呗。七个成员除了组长,三对三,各占一边阵营,一半说必须退,改革不能冒险;另一边说木已成舟,不能退。”
“后来呢?”薛峰问。
王干事:“后来就由组长拍板喽。组长是咱县二把手兼的,他以领导小组的名义起草了份文件,把县里反对的声音、赞成的声音都写上,呈报给市里作决定。当然,他最终也是反对改革冒险激进那个阵营的。”
古大鹏:“王干事,难道,一封举报信,真有这么大力量?有没查出咱有什么问题?”
王干事:“秦兄弟屁事都没查出,从头至尾,完全合法合规。至于你们厨师长被免,那是在改革之前,跟你们秦氏龙阁无关。”
他吐出口烟:“其实吧,这次会议也不完全是举报信引起的。关键的问题在于,你们餐厅承包启动前,反对的声音就无比激烈。当初县里为了年终政绩,强行推进改革,也算完成年度的一项任务。”
“现在新的一年开始了,政绩压力不大,但反对改革的声音依旧强大,所以县里不得不重新倾听这些声音。举报信,顶多算是个导火线,或许,有没有举报信,这次会议还是得这样开。查了这么些天,你们承包不是屁事都没查出吗。”
“看来凉喽。”最年轻的帮厨沈重最沉不住气,长叹了口气。
王干事笑笑:“小兄弟也不能这么快泄气,县里的汇报文件,最终是要市里决定的,最后看市里的态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