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朝卿不断的抽打着马的臀部，他越发坚信在丰城这极其敏感的地方一定发生了什么。或许与自己一直想要弄明白的事情有关？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丰城。

离开事故地点后，因为天色初亮，这西北大地也不比中原富庶之地，行人并不多，因此李朝卿前进的速度越来越快，并没有受到什么阻碍。

随着离丰城越来越近，道路也渐渐的由崎岖的山路向相对平坦的官道过度。丰城地势极低，四面环山，处在一个盆地的底端。李朝卿转过山脚，已经可以大致看到丰城虚影。

他扬起长鞭，却隐约听到了有求救之声。他一手勒住缰绳，四处张望，发现左边灌木丛中竟躺着一名穿着帝国铠甲的军人。李朝卿纵身跳下马，快步跑去，只见那人浑身是血，两臂上各有三道触目惊心的伤痕，入肉极深，鲜血直到手背上的点点黄土才肯停下。李朝卿见他仍有气息，急忙解开男子盔甲，却发现了他穿在里面的锁子甲。

李朝卿一愣，抬头看着男子。他的脸上虽然没有什么大的伤口，但也满是被碎石磨破的印记。

“你是麒麟军？“李朝卿一边从腰间卸下水壶，递给男子。

男子十分虚弱，但底子十分厚实的身子骨使他尚且可以慢慢的做一些动作。他接过水壶，“以前是。“

算是回答后，他却并没有喝水。他将水壶举在鼻夹，闻了闻，皱起眉摇了摇头，“不行。我看你也是军人，怎么随身带水不带酒？“

李朝卿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要给自己的伤口消毒。那手上的利器抓痕已经发黑，若再不及时处理恐怕将会留下疾患。

“其他的以后再说吧。“李朝卿将男子背起身，想要让他坐上马，“我先带你去丰城，救命要紧。“

男子却摇摇头，尽管幅度十分小，但依然给人感觉异常坚决，“这丰城，我是回不去了。至少明面上。“

“喔？“李朝卿的眼里，疑问一闪而过，看来这丰城确实是有所变故。

“为何？“李朝卿故意问到。

男子看了看李朝卿，突然笑了起来，“惭愧。因为我是丰城中郎将周佳一。“

周佳一？李朝卿听到这个名字时内心一抖，堂堂中郎将落得如此田地却不敢回城？这丰城的变故怕不是一星半点了。

李朝卿思索了一会，表明自己的来意，周佳一只是一直听着，并不接话。

“那么周将军，你可以告诉我关于丰城新调来的中郎将的事吗？”李朝卿突然问道。

周佳一半信半疑的盯着李朝卿，“不知道。”

李朝卿有些着急，“周将军，你完全可以相信我！”

周佳一也有些恼怒，“我说我不知道。”

“周将军！这丰城很可能正在酝酿着什么阴谋，而你身为这里的军事主官却……”李朝卿起身站起，咄咄逼人。

周佳一也毫不退让，“我是说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随后，周佳一告知了李朝卿他巡城时遇袭之事。

“堂堂一城军事主官，在城墙被劫走，哨兵全数被杀，一夜了还未见城有异常，你说我还能回去吗？”周佳一的声音十分平静，“另外，你听说过杜马蒂斯吗？”

李朝卿摇摇头，“没有。”

周佳一略带失望的眨了眨眼，“这丰城的平静，已经消失了吧。”

李朝卿先回过神来，“当务之急是先送你去养伤，不然你马上就会死在这的。把你安置好了我们再做下步打算。”

“我们？”周佳一疑惑着，“什么时候就我们了？”

李朝卿将周佳一扛起，“你本该死了的吧。”

周佳一回头看着自己被推下来的山坡，幸亏此地坡度较小，自己虽然一路滚下但是却并没有受到致命伤，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显然，李朝卿已经判断出了他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他伸出右手指了指一旁的一块土石，那石下堆积着一摊掉落的粉尘，粉尘上是一团鲜明的血块，“你摔在那了吧，情急之下双手抱头逃过一劫。挪到这灌木丛里，从方向上看，你才是要回丰城吧。”

周佳一轻笑，“是。”他没有时间更没有力气去辩论。

李朝卿点点头，继续把周佳一搀上马，“无论你是因为什么要回到丰城，那里肯定都有你必须去的理由。恰巧，我和你一样。所以，我和你是我们。”

周佳一似乎对这些动员类发言有些不屑，但身体却很诚实的任由李朝卿背扶上马。

李朝卿牵着马，望向前方的丰城。丰城之所以叫做丰城，是因为在金城州管辖的地域内，小麦极其高产，几乎承担了金城每年向长安上交军粮的半数，在这贫乏之地实属难得，因此被人们称为丰收之城，即丰城。因此，丰城主城外有大量成片成片的田地，而由于此时正值秋收时节，许多百姓都选择在城外搭建临时住所以便以最快的速度收割粮食，抢占售粮的先机。

久而久之，政府不仅默许了这种行为，甚至在聚集人数较多的地方建立了许多小型医馆以防治百姓们在劳作时可能感染的疾病。

李朝卿想把周佳一先送到那去。

但很快，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副极其难堪的表情——周佳一太虚弱了，他根本无法独自驾马前行。

李朝卿叹了口气，但周佳一却率先开口了:“你进丰城后，直接去县前坊找南街包子铺的老板娘，把这个给她，她自会帮你。”周佳一从脖子上取下一块玉佩，这玉佩并不华丽，只是一块木质祥云形状的东西。但很显然，这是某种信物。

李朝卿接过玉佩，周佳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听着，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说，我是你的上级，所以我的话就是命令。”

李朝卿觉得有的无厘头，他回道，“可是不管是不是真的，丰城已经调去了一个新的中郎将。“

周佳一直接无视了李朝卿的话，继续说道，“这丰城虽小，但城里各大势力相互博弈，想在这里好好活下去，你就得学会这里的规则。“

李朝卿扭了扭头，“联系你口述的遭遇以及现在的状态，你好像并不适应这里的规则。“

周佳一正要说下去，却被李朝卿这句话打断。他看着昨夜之前还属于自己的城市，“这规则，我不用去适应。”

“不用去适应？”李朝卿重复着。

周佳一振了振精神，“这规则，可是我一手定下的。”

⊙

退室里四面封闭，没有窗户，深入地下的此处用来关闭犯人再适合不过。四盏油灯在四个角落，努力的照亮这潮湿的空气。

退室后墙摆着一张青杉靠背椅，一层紫金色的麒麟齐天图镌绣在坐垫之上。椅子上坐着的老者，双眼都失去了光泽，邋遢的胡须三三两两。到他这个年岁，也就不再在乎自己的仪容。

风烛残年或许是他此刻最贴切的状态。

他的双手把玩着一根竹柺，饶有规律的前后摆动。他的正前方是这退室唯一的出口。他侧过脸，听到了什么。

光芒只出现了一瞬，紧接着被脚步声所取代。

“你回来了？”老者似乎知道来者是谁。

“嗯。”清晰的女声传来，是杉杉。

老者沉默了一会，“就你一个人？你把他杀了？“

杉杉顺了顺自己的头发，“没有。只是中途我想到了更有趣的东西。”

老者再度陷入沉默，随后略带无奈的顺道，“我知道了。可是你要我如何向雇主交代呢？“

女孩将头发扎起，老者并不能看见。此刻的她已经全然没有了昨夜的杀气，就像换了一个人一般。现在她就是一个小家碧玉的清纯女子，“那是你的事。和雇主对话可不归我管，我只负责达到目的。”

老者略微抬头似乎想看清女孩，“好吧。下次注意一些，还是尽量不要闹出太大动静，如果官府追查起来，多少会影响我们行事。”

杉杉转身走到楼梯边，推开石门，“一起交通事故而已，算不上什么动静。”

说罢，她闪出退室，这一次，光芒甚至都来不及照进这片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