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长愤怒的背影越来越小,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山路上。高恒清与春凤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满脸无奈。
过了一会儿,春凤呷了口茶,姿态依然优雅从容,话语中却带着些埋怨:“你刚才为什么跟老村长那么说?你明知道他老人家性子急,脾气硬得很。再说了,你一手交钱,他一手给你地,公平买卖,天经地义。你怎么搞出个先用地后给钱,那他能不生气吗?。”
“这不是情况发生变化了吗?我也不能骗他呀,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嘛。”高恒清一脸的无奈换成了一脸的无辜。原本他已跟老村长达成共识,地块的大小面积啊、用途啊、开发周期啊、将来的运营啊,几乎所有的事项包括一些细节都已经没什么问题了,结果今天他跟老村长说要先让他进场施工,三个月之后才能付土地款。在老村长看来,高恒清与奸商完全没有了区别,之前建立起来的信任因为这一句话而荡然无存。不过高恒清也是实在无奈,如今刚刚跟妻子离了婚,离婚协议都已经签了字,原来准备拿出来买地的钱,已经成了白纸黑字上分割了的夫妻共同财产,他原来算好勉强够用的资金如今便成了问题。他总不能腆着脸跟妻子,哦不,是前妻,说把她那份也拿来投资吧?何况,离婚协议他只是直接在妻子拿来的文本上签了字,对于财产他根本就没想要分割,而是想全部留给妻子和儿子。虽然离婚了,但一夜夫妻百日恩,何况妻子还要继续照顾儿子,而他一个男人可以四海为家,钱不钱的并不重要。是啊,家都没了,要钱又有什么用呢?于是他便想着先开发后付款,试着跟老村长谈谈,看能不能打个时间差,结果老村长根本就没给他任何机会,直接谈崩了。
老村长并不知道高恒清婚姻的变故,春凤知道,她已经约略猜到了问题所在,便直接问道:“资金不够了?离婚闹的?”
高恒清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虽然谈崩了,饭还是要吃、家还是要回的。两个人一路无语地回到小院,高恒清情绪有些低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闷头抽着烟,就连吃饭时也心事重重闷闷不乐,没说几句话,倒是平时言语不多的春凤一反常态叽叽喳喳说着村里镇上的一些杂事和老村长的一些往事。今天的气氛和往常有点不同,和平时正好相反,吃饭时比较活跃的高恒清反倒没说什么,就连春凤说的那些事他也是那么听着,嘴里含含糊糊嗯啊哦啊的,其实也没怎么听进去。
春凤洗完碗,一边解着围裙一边从厨房走到客厅,看高恒清坐在沙发里闷闷地抽烟,随意地问了一句:“你跟老村长谈的那块地,多少钱?”
高恒清抬起头来看了春凤一眼,回答说:“250万。”
春凤咯咯笑个不停:“这个数字,也亏你谈得出来,二百五,哈哈哈。不过,真不贵,上回休闲会所那个王三炮愿意出三百多,老村长死活不同意呢。”
高恒清没有理会春凤的打趣,脑袋里突然灵光一闪,随口说道:“要不,我跟那个王三炮合作?让他出点钱,我来操盘,保证他到手比自己干多就是了。”
春凤认真地上下端详了高恒清几眼,严肃地说道:“我劝你别打那个主意,老村长要是知道这里有王三炮的事儿,绝对不会同意,事情反而越弄越糟。就算老村长同意了,当然那不可能,我只是假设,那也不行。王三炮可不是什么善良之辈,谁跟他合作谁倒霉。”
一番话把刚刚燃起些许希望的火星的高恒清说得又颓然地泄了气,勾着脑袋又闷头抽起烟来。
春凤正要说什么,手机响了几声,她拿起来看了眼说:“这丫头,丢三落四的。哎,你看看沙发上有没有秋霞的钱包。”原来是妹妹发来的微信,说是钱包找不着了,怀疑是昨天喝多了落在哪里。高恒清扭动着身体左右看着沙发各处,同时伸手到靠背和坐垫的夹缝里摸了几下,摸出一个红色的钱包,春凤马上给妹妹回了微信,又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急忙拿了竹篮子要出去买菜。只要是妹妹来,哪怕昨天刚刚来吃过晚饭,也总是要做几个妹妹爱吃的菜的,这已是多年养成的习惯。
买菜回来,春凤看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已经满是烟蒂,便把烟蒂倒在垃圾桶里,对高恒清说:“别愁了,我有办法。”高恒清眼睛一亮,马上又黯淡了下来,他不太相信春凤能有什么解决问题的好办法,觉得也就是安慰安慰他罢了。
春凤见到他的反应,也不着急,边拎着买回来的菜向厨房走去边说:“过来干点活儿,帮我洗菜摘菜,表现好就帮你这个忙。”高恒清虽然不信春凤能帮上什么忙,但既然主人说了,当然也只好乖乖地站起来,跟到厨房里套上了围裙。
春凤买了一堆菜,两个人开始分工拾掇,高恒清觉得春凤只是安慰自己,所以也不问她到底有什么办法,春凤也不说,利落地干着手里的活儿,一边指挥着高恒清洗这个摘那个。
不一会儿活儿就干完了,春凤给高恒清沏了茶,便转身去了卧室,过了一会儿手里拿了一张银行卡出来。她一边把银行卡递给高恒清,一边说:“诺,这张卡里有300多万,我暂时用不着。你应付了老村长的地钱之后,剩下那些你要是有用也先用着。算是我投资参股,盈利了分给我就行。”说完笑盈盈地看着高恒清。
高恒清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推辞。春凤见他不肯接,便将卡放到茶几上,又说:“我这是投资,又不是无偿给你的,客气什么。你先拿着,我得去一趟老村长家,帮你解释解释,否则怕是你现在再跟他说交钱他都不肯要了,老头就是这个犟脾气,我要是不去怕是这事就没戏了呢。”说着便匆匆出了屋子。高恒清站在那里扭头看着春凤的背影走出院门,一时间不知所措,倒是手机里的微信消息的通知声音吓了他一跳,是春凤将银行卡的密码发给了他。
秋霞进到屋里的时候,高恒清还在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听到动静他扭头看了下是秋霞,就无精打采地打了声招呼,态度当然不是那么热烈。秋霞老大不乐意,觉得受了冷落,进门时的兴高采烈顿时化作了满腔的不满。
“怎么还翻脸不认人了呢?我说老高,你是川剧变脸高手啊!这脸变得,也太快了吧?!”心直口快的秋霞像开机关枪一样数落了起来,以发泄自己的不满。没等高恒清应声,她看到茶几上的那张银行卡,“咦”了一声,拿起来看了一眼,问高恒清:“这咋回事?这不是我姐的卡吗?怎么放在茶几上?”高恒清赶紧说:“你姐刚才拿出来的,你赶紧收好,等你姐回来给她。”秋霞疑惑地看了高恒清一眼,又看看手里的卡片,又拿过茶几上自己的钱包,把银行卡放进了钱包里。
秋霞一边问着“我姐呢?”一边在屋里四处看着,听到高恒清回答说去老村长家了,没找到姐姐的她继续把每个房间都看了一遍才回到客厅里坐下,一边追问高恒清姐姐怎么突然去老村长家了。高恒清支支吾吾只说春凤失去帮自己协调一点事儿,具体的也不肯多说。秋霞越来越狐疑不已,便穷追猛打非要问个子丑寅卯出来。秋霞刚下班就匆匆赶来拿自己做完落下的钱包,身上还穿着警服,她说话嗓门又大,语气又一向不那么温柔,这场面一时竟有些像是警察办案审讯嫌犯,就差给高恒清带上手铐了。
春凤回来一看,噗嗤一下便乐了出来。秋霞便从沙发里跳起来,把姐姐拽到卧室里,姐妹两个嘀嘀咕咕了半天,不一会儿还传出了争执的声音,高恒清听不清楚她们在说些什么,但不用猜都知道在吵些什么,便有些不自在。
秋霞从卧室里冲了出来,几步跨到高恒清面前,怒气冲冲地连喊带叫,估计是太过激动了,标准的普通话里夹杂了不少当地的方言,高恒清听了半天才听清是在指责他拿春凤的钱去买地。他想辩解,却根本插不上嘴,即使插上嘴又该怎么说呢?他张了几回嘴又闭上,就像是夏天下雨时池塘艰难地浮在水面上喘气的鱼。春凤在妹妹后面不停劝着,两个人时不时用方言交流着,高恒清也听不懂她俩说些什么,只感觉自己像是个犯了大错的孩子,在接受老师的教育。
听着听着,高恒清却觉得有点不太对头,自己离婚是自己的事情,因此造成不能按照原来的想法付这笔钱也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并没有接受春凤的银行卡,更没有动卡里一分钱,凭什么就要承受秋霞的这番责骂呢?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偏偏秋霞又越说越来劲,嗓门越来越大,语气也越来越不善,高恒清实在忍不住了,大喝一声:“你住口!”秋霞被高恒清突然伸过来指着自己鼻尖的手指吓住了,一愣神,不觉便住了口。
春凤一看这架势,边两头都劝着少说话边伸手拽住妹妹往屋外走,想把二人分开,以免真的吵起来。可是人高马大的妹妹,哪是她能轻易拽得动的?刚才秋霞是被高恒清突然的气势给打断了一下,她反应过来之后马上便开始反击,于是屋里充满了火药味,两个人吵得不开开交,把个春凤急得团团转。
吵着吵着,秋霞的话便越来越不中听了,说到高恒清白吃白住,还让春凤给自己洗衣服,简直就是骗取感情,把高恒清的怒火彻底点燃了。高恒清气鼓鼓地回到书房收拾了自己简单的几件衣服,甩开春凤的拦阻,夺门而去。秋霞没了对手,但气还未消,对着姐姐又抱怨挖苦了几句,也摔门走了。
屋里只剩下春凤一个人。她呆呆地看着屋外的院门,愣了一会儿,突然扭身跑回自己的卧室,扑在床上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