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大哥把鲳鱼称好,给春凤放到篮子里,接过春凤给的钱,找零的时候特意看了春凤一眼,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在菜场一路逛下来,春凤觉得大家看她的眼神和她的态度与平时有些不太一样。她本就散淡惯了,从来也不太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和议论,依旧淡淡地跟每个认识的人点头或是打着招呼。无非是在议论自己买地的事,要不然就是跟高恒清一起住在自己的老宅惹生出来的议论吧,春凤无所谓地揣度着,并不在意,继续挎着竹篮子流连在各个摊位前,挑选着蔬菜、水果和肉啊鱼的。
春凤跟卖猪肉的摊主不是很熟,因为她不爱吃肉,所以向来便不走到菜场尽头的肉摊便回头,只是近来为了高恒清才买过几回肉,她觉得高恒清不是海岛上长大的,可能更习惯吃肉。肉摊的摊主却认识她,一边挥舞着闪着寒光的斩骨刀一边跟她搭着话。
“你就是春凤吧?”
春凤脸上保持着一贯的微笑,“嗯,我是。”一边看着摊主熟练地分割着面前的半扇猪肉。
“海神娘娘?”摊主手起刀落,利索地继续着手里的活计,却好奇地抬眼仔细看了她一眼。
春凤“嗯”了一声,点点头,脸上丝毫没有显露出来心头泛起的一丝不快,她不太愿意跟别人说这方面的事。
“啧啧啧,可惜啊,这么好的丫头!”春凤有些厌烦这个摊主了,觉得他的话未免太多了,尤其是看上去摊主年龄也没大她多少,这么“丫头丫头”地叫着,她微微皱了皱眉头,但她知道自己的刘海挡住了眉头,摊主是看不见的。
摊主显然是个善谈的人,即使对方不接口,他一个人依旧可以说下去。“哎呀,到时候,那场面可不好应付啊!你自己当心些吧!”听了这莫名其妙的话,春凤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但看他一脸真诚的表情里带着些关心和惋惜的样子,春凤突然觉得心烦意乱,本来想好要买一块五花肉也不买了,转身往回走。望着她的背影,摊主又转身跟身后在绞肉馅的女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春凤只隐约听见“龙王庙”、“海神娘娘”什么的。她加快了脚步,匆匆离开菜场。
回到小院,她在厨房里收拾买回来的菜。高恒清听见她回来,从书房踱出来,站在她身侧,伸手去拿鲳鱼。春凤一手拍在高恒清的手背上,说了一句:“你歇着去吧,不用你帮忙。”心里却有点甜,刚才一路上的心烦的感觉好了许多。最近高恒清比较喜欢帮厨,有时春凤也随他的意,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喜欢自己一个人就利利索索地干完。毕竟高恒清享受惯了,以前不怎么干活,由得他去干这些还不如自己干又快又好。只是每次高恒清凑过来要帮忙时,她心里还是很高兴。
平时高恒清听到春凤让他歇着去,一般也都不会坚持,毕竟客随主便,他也不是那种喜欢把场面弄得太热情的人。今天他却一声不吭,拿起鱼去水斗那里,还没开始洗就听到春凤口袋里的手机想起了铃声,春凤手上摘着菜叶不干净,便招呼高恒清:“唉,帮我拿下手机,在我上衣口袋里。”这段日子,高恒清倒也习惯了春凤直接用“唉”来称呼他。
高恒清便伸手从春凤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是秋霞来电,便按了接听键,把手机举到春凤耳边。
妹妹秋霞的来电,解答了猪肉摊主话里给春凤造成的困惑。听完电话,春凤才知道今天一路上遇见的人对她奇怪的眼神和态度,原来是要在龙王庙里开场子会审海神娘娘。
放下电话,春凤的神色有些黯然,闷闷地摘着菜,不再说话,脸上一贯挂着的浅浅的笑容也不见了。高恒清追问了半天,像挤牙膏似的才大致知道了秋霞电话里说的。他不明白龙王庙会审海神娘娘是怎么回事,春凤无奈地解释了半天才算是让他略微明白了一点。
作为海神娘娘,是每年选一个未婚少女出来去嫁给龙王的。以前是直接把选出来的海神娘娘沉到海里,自然也就没有机会跟其他男人谈个恋爱结个婚什么的事情。但是后来解放后政府不让沉海了,选出的海神娘娘不用付出生命,但却终生就不能结婚,甚至谈恋爱也不行,让神童广大法术无边的海龙王他老人家戴绿帽子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岛上世代以出海捕鱼为生,得罪了海龙王他老人家,就不仅是断了生活的财路那么简单,遇到点风浪一船人全都喂鱼也是经常发生的事。因此自打解放以后桂花岛上形成了一个新的规矩,就是每年选中来做海神娘娘的未婚少女,必须终身不嫁,也不能跟其他男人恋爱,只能一辈子孤独终身。被怀疑或者认定犯了这条的海神娘娘,就会在龙王庙被岛上几大家族里的辈分高的德高望重的老人们“会审”,如果被这几位老人们认定属实犯了这条的,就会被收回原来分的土地,包括宅基地,也就是没法耕种之外更没法继续住在自己家里,有亲戚的还可以寄住在亲戚家里,没有亲戚的就只能流离失所。王三炮的那个三舅公,正好就是几位老人中辈分最高的一位。
好多年之前有过一个海神娘娘跟她的情郎住在一起被人发现之后,便被收回了自留地和宅基地,她没脸在岛上继续生活,便跟情郎一起离开了海岛,一直不知所终。这几年春凤出于善念承包了每年的海神娘娘的事,让岛上其他的姑娘免于不能嫁人结婚之苦,岛上大家都交口称赞,但大家意识里海神娘娘不能结婚和恋爱的老规矩不能变。虽说这几年岛上发展了旅游业,各家各户都不再以捕捞为生,但毕竟是靠海吃海,谁都不愿意冒着得罪海龙王因而受到财产或是生命损失的威胁,因此岛上老人出面说要开场子审海神娘娘,大家即使喜欢和同情春凤,但也不免有很多人便责怪春凤坏了规矩。跟高恒清这个岛外人住在一个屋檐下,即使没有结婚,但不是谈恋爱又是什么?要不是恋爱,那就是奸情了,更为大家所不容。给龙王戴绿帽子的女人,毫无疑问便是全岛百姓的公敌。
看着春凤为此烦恼,高恒清气愤地说:“王三炮这个下三滥,这一手玩得有什么用呢?我就不信现在他们敢收你的房子和地,这是违法的!”
春凤反过来却怕他担心,便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尽量平和地说:“那倒不用担心,但以后我就孤立了,大家都会把我当成恶人,而不是把他当成恶人。另外,他的主要目的还是那块地。这样一来,老村长公示我买那块地,村民肯定有意见,他再一煽风点火,那块地肯定买不成了。”
高恒清一听,暂时倒忘了眼前这事,而是仔细地看了春凤一眼,心里暗叹这个女人还真不简单,平时看起来云淡风轻的,关键时刻却是眼光犀利、心思细腻,难怪将一个小小的客栈经营得风生水起呢。
晚饭的时候,妹妹秋霞下班也过来了,她自然要来关心一下这事,毕竟明天就要开场子了,虽说不至于把房子和地收走,但大庭广众下的“会审”,总不是件好事。
晚饭吃得很是沉闷,气氛压抑得很。不得不说王三炮这一手还是很有杀伤力的,有些一招制胜的意思。高恒清和秋霞都安慰春凤,那块地不买就不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春凤倒是反而逐渐镇定了下来,等到吃完了晚饭,她的情绪已经明显变得好了起来,反而有说有笑地安慰高恒清和妹妹秋霞,说地不买了,度假村照样要搞,还是让高恒清来做,还开玩笑说让高恒清要努力打好这份工,别让她赔本。高恒清本就早已把度假村的事不太放在心上,反而是更关心春凤在会审时会不会受到羞辱,就让春凤干脆会审时不出场,让他们自己玩去,看他们又能如何。春凤听了只是淡然一笑,连说没事没事,也不多说,送走了妹妹秋霞,便洗漱了去卧室休息。
入夜,秋霞睡得很是安稳,像是毫无心事。高恒清却是翻来覆去,一晚上睡睡醒醒,脑子里总是在想会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