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出了刘主薄的家,一时间,却也是四顾心茫然。
想要为那孙丙文鸣一个不平,是他一时冲动,但也是他心底的那份正气使然。这听起来矛盾,却并不是悖论。
因为他的为人,让他遇见这种不平事,是绝对无法心安理得袖手旁观的。可他在这个时代,却也的确是势单力孤,无权无势,想要强行为那孙丙文出头,还真的是一时冲动。
如何去做?如何在做这件事的同时,保证自身的安危,这是他必须要考虑的。但说实话,此时的李立,并无任何计谋。
有些人,遇见了麻烦事儿挠挠脑袋,办法马上就有。可惜李立却只是个凡人,虽然有些未来的见识,但在这件事里,却派不上什么用途,一时间也实在是想不出任何的办法。
他长叹一声,看看天色,日头已经是渐渐西斜。再不回去,又得被封锁在城中,而且,免不得二狗和赵月儿他们会担心。
这么想着,李立便出了城,可他却有些哭笑不得,当时想着把这事搞清楚,就让二狗子把驮着东西的两匹马,都带回去了。现在倒好,他却是没马用了。
好在,这时代也是有车夫脚夫的,在城门口拉车,帮人搬运些东西,赚点铜板糊口。李立运气不错,倒是找着了一个车夫,一头毛都秃了的老马,拉着一辆油漆都剥落的破车。
只是要价有些狠了,开口就说天色黑了,去渔阳山有些远,而且荒郊野岭的,一两银子,你要去就去,不去拉倒。
李立倒是不在乎什么银子的,当下就答应了下来。那车夫惊奇的看了李立一眼,一两银子都不带还价的,看不出来还是个有钱人啊!
顿时非常热情的邀请李立上车,车夫一扬马鞭,慢悠悠的去了……
……
此时,柳谦益的庄园,他刚刚写完一幅字,正在欣赏。一旁的朗伯虽然是奴仆,但见识却也有点,笑呵呵的道:“公子,这几个字苍劲有力,宛若惊龙开天啊!”
矫若惊龙,那是形容书圣王羲之的,朗伯用在这里,柳谦益听了却也是傲然的笑了笑,他倒是没狂妄到认为自己超越了王右军,但自觉也相去不远矣!
那纸上的几个飘逸大字,‘翻云覆雨’,倒也真有点水准。至于能否和王右军相提并论,这个就不提了。
朗伯说完了恭维的话,话头一转,道:“公子,刚刚刘志成送来的消息。李立居然去县衙敲了鸣冤鼓,直接在县衙大堂上说孙丙文死的蹊跷,以自杀结案太过草率!”
“哦?”柳谦益讶然,随即有些好笑的道:“难不成,这李立就是个愣头青么?那本公子倒是高看了他了。他这一去,岂不是被黄禹隆当场拿下?”
朗伯却是摇了摇头:“那倒没有,这小子对黄禹隆说,他是刘志成的侄儿。黄禹隆顿时就有些为难,只得去找刘志成,刘志成虽然闭门谢客,但没想到李立敢这么闹腾,忙不迭的去把他接了出来。两人在刘府谈了几句,李立便出城去了。”
柳谦益听到这,清瘦的脸上,闪过一丝愠怒。但很快就消失了,轻轻扯了扯嘴角:“无妨,本公子早就说过,这一次的事情,无论最终如何发展,对本公子来说都是有利的!如今看来,黄禹隆果然贪得无厌,吃下了王庆虎的好处,想要把那王荣保住。哈哈,身中五刀,却判定自杀……黄禹隆啊黄禹隆,这一次你不死,那真是天理难容了!”
朗伯也是跟着一笑,道:“不错,这黄禹隆真的是为了贪财,连脑子都顾不得了!不过……老奴还有一点不明白,公子为何要安排李立去发现此事?随便找个人,岂不是更加的安全?那李立,说实话,老奴觉得他不是个好掌控的人啊!”
柳谦益再度扯了扯嘴角,略有不屑的道:“不错,他这个人,的确有些不好掌控。如今,周之龙在他那过的应该还不错吧?”
朗伯脸色一沉,道:“公子,这个周之龙,知道不少事情。此人是个绝大的隐患,要不老奴去……”
柳谦益淡淡的抬了抬手,止住朗伯的话头,道:“周之龙这人,我还算看得准。此人即便是不跟着我了,却也不会出卖我的。这也是为何他被抓了,我却不急着救的原因。”
说到这里,柳谦益眼神里却是闪过一些阴霾:“可是,难道他不懂得一句话,良禽择木而栖?他就算是背叛了本公子,去投了黄禹隆,我也无妨。可他居然是跟了那个李立,这算什么意思?难不成,本公子连那个泥腿子都比不上吗?”
朗伯一愣,随即就明白了过来。周之龙从城里出来,已经两天了,却没有只言片语传来。李立那边,也是完全不提,只说周之龙在他那休养。
显然,周之龙多半是留在了青龙寨,再不会归来。这对柳谦益来说,显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宁教我负天下人,勿叫天下人负我。我可以选择不要你,但你主动离开,还跟了一个毫无势力的泥腿子,你这是对我的侮辱吗?
这,便是柳谦益的心思。
嫉妒使人发狂,更何况还是感觉自己被侮辱的柳谦益,这让一向心高气傲的他,心中是有一团狂怒火焰的。
很显然,他选择让李立去做这个发现者,就是打算让李立在其中出点差池。王荣杀人,李立却是发现者,此事一旦发酵,王庆虎知道了,恐怕会第一时间认为李立就是参与陷害王荣的人,马上会对李立出手!
毕竟,王庆虎是见过李立的。若李立被王庆虎干掉了,且看那周之龙如何自处!还不是要舔着脸回到自己这里来?
不过,柳谦益却是无法料事如神。因为,李立是发现者,并且阻止王荣离开案发现场,但王庆虎根本就不知道!因为王荣认不得李立,李立也认不得王荣……
说来这是一段孽缘啊!
当初,正经八百的李二蛋,正是被这个王荣一棍子打成了傻蛋,然后,在火车站见义勇为挨了闷棍的李立,才得以出现在如今的大明朝。
但是,对于后来者李立来说,他是记不得王荣的,毕竟那是属于二蛋的记忆。而对于王荣来说,那就更不会记得了……堂堂王家少爷,抽打了一个想拦路抢劫的流民,他会去记对方的脸吗?
更别说,如今李立穿得好吃得饱,身体也锻炼了一段日子,精气神早就完全不一般了。
而事后,发展更加迅速,王庆虎为了救儿子,根本就没管谁陷害这个问题,他想做的第一件事是先保住自己的儿子。而收了一万五千两白银的黄知县黄大人,大笔一挥,孙丙文就变成自杀而亡,什么命案现场的第一发现人,如此重要的人证,根本就没人提起过!
“算他这一次运气好吧!”柳谦益无所谓的轻啜了口茶水,有些讥讽的笑道:“谁能想到,那黄禹隆如此混账,半个时辰就把案子给定了。结果,李立和王庆虎连照面都没打一下。但这不重要,李立,不值一提的小角色罢了,倒是黄禹隆来了这么一手昏招,我们是时候出手了!”
“现在就出手么,不再等等?”朗伯奇怪的道。“听闻,那李立直言他不会放过此事,定要还给孙丙文一个真相!”
柳谦益宛如听见了天大的笑话,笑而抚掌,道:“他?他以为他是谁,开封府尹包龙图吗?”
随后他摆了摆手,道:“行了,不必理会他,去准备准备吧。明日,契机就到了。”
“契机?”朗伯又是一愣。
柳谦益的神色,变得十分阴沉。用一种不屑却又嫉妒的语气,淡淡的道:“不错,明日,就有一位大人物要到钱塘县了。这个大人物,不学无术,只会做一件事情,那就是虚溜拍马。但是他拍的好啊,所以,如今可是朝中四品大员,此次巡察苏杭江浙,权势之大,更是叫人侧目。据说,朝中几位阁老,因为此人的任命,差点和小皇帝吵起来。”
朗伯脸色一变,愕然道:“莫非是京城之中时人所谓的八虎之一?”
“那倒不是。但此人如今的地位,或许不比八虎等人差了……”柳谦益似乎不愿多提此人,再加上他身子虚弱,此刻也有些累了。
摆了摆手,示意朗伯去办事,自顾自的闭目养神。
……
此时,天色早已经暗了下来,李立有些讶然,就算这马车再慢,这会儿应该也是到了渔阳山了,怎么还在走?
他往外一看,顿时愣了,这根本不是平日里走的那条路啊!这条路,十分的宽阔,且有些地方居然是以石头铺就,完全是通坦大道。
“等下,你这是带我去哪?!”李立顿时惊问。
那车夫却是道:“大爷,天都黑了,我哪敢走小路啊?再说了,听说渔阳山那边,可是有山贼的,小的可不敢打那边走,所以,走的是驿道。”
李立讶然:“驿道?你不怕冲撞到官差吗?”
“嗨!都什么时候了,这四野无人的,哪有什么官差啊!”车夫嘿嘿一笑,却是扭头看向李立:“这位大爷,前面也就快到渔阳山了,你看这银子是不是得给我了?”
李立点了点头,反正从驿道这边走,也是可以到达渔阳山的。然后走小路,绕一绕,就能够从后山直接上去青龙寨,此前罗飞燕他们便是如此在驿道上,和运输奇石的董云交接的。
他伸手在兜里摸出了一块碎银子,估摸着有一两,便递给那车夫。车夫接过之后,往怀里一丢,却是呵呵笑道:“大爷,还有呢?”
“还有?不是说好一两银子的吗?”李立愕然。
“哈哈,那时候是一两,但现在嘛……小子,不把你身上的所有银子都交出来,信不信老子让你在这当个孤魂野鬼?!”车夫忽然狞笑起来,从屁股下的车板上一摸,便拔出了一把柴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