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每时每刻每分都有人出生,也有人死去,悲欢很难同时笼罩这个世界,或许除了战争与灾难,没什么可以让整个世界一起欢笑或者是流泪。
马老头死了,很安详,从他的脸上看不出痛苦,大概如果非要找出一种情绪来的话,或许可以说是不舍吧,毕竟在他的眼里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
唐山震很快恢复过来,马老头闭着眼睛,花被盖在他已经失去了温度的身体上,蒙住了那张安详的脸。唐山震前去点了一炷香,敬了一杯酒,过程中没有说一句多雨的话,除了与张蒹葭和白鹭等人打招呼之外。
思南不大,人很多情,爱山水,爱身边的一切。马老头和白老头是思南镇上的老人了,两个年纪不相上下的老家伙就在这个适合分别的季节相继离去,这是个很美好的结局,可是还是会有人伤心,死去的人大概是最幸福的吧,不用再难过了。
夜间,宾客尽散,只剩下马家一干人等和唐山震父子二人,七八人团团坐在火堆旁边,就在上次马老头与唐山震对饮的那个火堆。
马冬山挨着唐建华坐着,偷偷地看了眼这个素未谋面的干爹,抓着手心却不说话。大概是紧张吧,唐建华也没有做好十足的准备去接受这么一个突然出现的儿子。
逝者已矣,来者可追。
商量好了第二天为马老头下葬的时间。
马老头喜静,在生前就为自己选好了墓地,就在小镇的山后,不过很远,在山的背面。马老头说人死如灯灭,死后一切成空,不愿再管世间事,子孙如何,福祸自招罢了。
从这一点来看,唐山震就很佩服马老头的洒脱,试问谁不想在死后仍能够荫蔽后人。谁都可以不理解,但是唐山震明白。
他明白,但他不说。
马老头说火化就好了,没必要给孩子们徒增负担,所以张蒹葭和白鹭都遵循了马老头的遗命。从今往后很多年,那座小棺材就是马老头的家了。去的人不多,只有白鹭,张蒹葭,马东山还有唐家父子。
张蒹葭哭得很伤心,她说她再也没有家了。
白鹭紧紧抱着这个姑娘,说:“有你的地方,就是家。”
……
这一夜,就在马老头下葬当天晚上,唐山震父子俩没有急着赶回去。几人围绕着火堆坐在一起,相对无言。马东山在唐建华面前似乎没有了起初的那种拘谨,但是口中的那一声“爹”还是很难叫出口。
唐建华没有在意,挨着马东山坐着,没有开口,这些人他还都不认识。
“蒹葭,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唐山震问起了张蒹葭的归宿,马老头的侄女就跟他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
张蒹葭紧握着白鹭的手,甜蜜一笑,说:“我打算继续在学校教书,偶尔跟着白鹭上街摆摊。还打算再要一个孩子,大概就是这了吧。”
她想的很简单,也很朴素。没有要着锦衣玉食,吃饱穿暖就可以了。
说起要孩子时,张蒹葭好看的脸上不自然地染上了红晕。白鹭附和着点头,紧握着的手没有一刻松开。
“打算什么时候结婚,我好给你们封一个大红包。”唐山震笑着说,“你们可得抓紧啊。”
这时候,白鹭正色道:“这事不急,毕竟……马叔刚走,我们打算先领证,办酒席的话等一段时间,到时候会通知您的。”
“嗯,好。”唐山震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马老头留下了一个瓦罐,装酒的那个瓦罐,里面的酒还没有喝干,犹记得上次二人相约余着,余着余着却少了个人,唐山震觉得遗憾。
抱着瓦罐,嗅着酒香,就好像马老头还在身旁。或许今后再也喝不到这么好喝的酒了,唐山震这样想,老朋友又少了一个。
唐山震看着瓦罐里所剩不多的酒,端起来颇为吝啬地抿了一下口,火光映着的脸上顿时红了一片。许久,唐建华平稳细微的声音响起,“爸,这次让东山跟我们回去呆两天吧。”
唐山庄想了想,看着不说话的马东山,“你怎么看?”
马东山突然被发问,有些局促地抱着双手不知如何作答,便求助地望着小姨张蒹葭。至于张蒹葭倒是没有多言,只是温柔地说:“想去就去吧。”
然后马东山才重重地点了点头,唐建华抑制不住地微笑起来,摸着马东山的脑袋,很是喜爱。
第二天,唐建华与父亲唐山震由马东山带着游历一圈,随后在中午时分才让马东山收拾些简单的衣物出发回家。白鹭亲自推船送着三人到了对岸去,其间,唐建华悄悄小声问:“白鹭,下次我来,你教我抄纸,怎么样?”
白鹭愣了一下,眉开眼笑,点头说:“好啊。”
分别总有时,三人逐渐远去,消失在眼前。张蒹葭与白鹭乘船回家,打理好一切,准备着迎接接下来的生活,那一定是快乐的,幸福的。
……
这是马东山第一次离开思南,他好奇地打量着陌生的环境,这里离乌江很远,要走很长的路才能看见那条河。四周都是山,这一点倒是跟思南差不多。马东山的话不多,乖乖地跟在唐山震的身后,走在路上,小坪坡的张山峰远远瞧见了三人,热络地打起招呼来,“三叔,你们去哪点来啊?”
唐山震:“刚从思南回来。”
“那么远啊。”跳着牛粪的张山峰惊讶着说,“我这屋头忙上忙下,都没得时间赶场啦。哦,对了,三叔,你家还有炭没得?我想买一点,看到冬天就要来了,没得钱买煤,有点杠炭烧着,没那么难熬。”
唐山震哈哈一笑:“有的有的,随时去背,管够。”
“还是三叔好说话,这个……”张山峰看起来有些犹豫,“价钱方面,可不可以……稍微……”
看着结结巴巴的张山峰,唐山震不禁好笑,说:“这个可以赊账,有的时候拿,先把冬天过了再说,大人可以没得事,娃儿不行。你家娃儿几岁了?”
前几年张山峰也结了婚,女子是新山一户姓陈的人家。新山是要从塘关往新场走的一个方向,本来兰城就是遵义的边界,正好塘关就在这个边界上,在过去的新场那边就要属于石阡了。
“下个月就两岁了,就是说话还说不清楚。”张山峰嘿嘿一笑,颇为不好意思地模样,“欸,这娃儿是……”
张山峰指着马东山,自己似乎没见过这个孩子。唐建华在一旁说:“哦,刚收的干儿子,马东山,东山,叫伯伯。”
马东山乖巧地喊了声伯伯。
见着了唐建华,张山峰不自觉就想起了多年前那个老道士,说起来还是自己给人家指的路呢,听说建华家那个小儿子读书得行得很,怪不得,那个道士都说了是英雄转世,上辈子可是扛过枪打过仗的人。
“你家小的那个几年级了?”
“明年上半年就三年级了。”
“听说成绩还可以,是班上第一名嘞!”
是个人都是喜欢听人夸赞的,张山峰直白的话让唐建华都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只能说:“还行,班上就十几个人,没得哪样。”
巧遇张山峰只是个意外,与张山峰分别,马东山走了很久才看到自己的另一个家,以及……另外的两个兄弟,和一个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