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没由来烦闷的唐玮将火钳往地上一摔，起身拍拍屁股径直绕开淑华走开了去。平日里少有与淑华还嘴的唐玮这般举动很是令淑华气愤，怒气之下甩出巴掌就要打去。最后却是收住了手掌，在李老师面前不适宜如此暴躁，沉着脸指着唐玮怒骂：“老子看你是皮子紧！”

唐玮没有理会他，不耐烦地哼哼一声，如若唐玮就这么走了，淑华倒是还能压制下来火气，这一哼淑华便觉得自己威严受到了挑衅，这个家本就是淑华在当家作主，自己地混日子，这些混球不理解也就算了，今日好不容易有学校的老师不嫌弃这风吹雨打的破房子简陋，还不好好招待，落了面子难道还不是唐尧在学校抬不起头来？

“都是跟你学的！”淑华夺过唐楠手中的菜刀，水盆里泡着的腊肉由柏树枝桠熏烤之后的油脂在空气中沉淀，经由热水浸泡混合着肉香和木香。淑华却觉得满是油污的腊肉有些上不得台面，抓起刷把使命刷起来。

死要面子活受罪！

唐楠心中腹诽，懒得与淑华计较，自顾坐到灶台前烧火。

淑华干劲十足，定要做一出好菜，否则李老师回学校不关照自己娃儿怎么办？能拿得出手的也就这些个东西了。筋竹中实强劲，百年前可用作长矛，这年代里手艺人将之切做主篾，后柴刀切出小口，轻轻一捏，竹丝便细如发。

建华没有师傅教过这些，只看着那些人家请的木匠做过，便自己在家琢磨起来，家中不少用具都是出自建华之手。诸如锄头把，刀把，甚至是犁，都是建华看着人家一次又一次自己瞎捣鼓出来的。

许是用力过猛了些，不少竹丝直接崩断，淑华气愤，摔得盆里水花四射。唐楠摸了摸鼻头，摸到一块肥肉，顿时火气，“你疯了不是，摔摔打打，哪个又让你不满意了！”

“沾点水就不得了，不晓得的还以为你是哪家千金大小姐，生在唐家还真是委屈你了哈！和老子吼哪样吼，你一天做了好多事嘛，见你去砍过柴还是背过猪菜，你一天硬是不得了得很，喊你煮个饭就哼哼唧唧的，你要是上坡和我做两天怕是要累死。”

本就不喜大女儿的淑华没有给唐楠好脸色，想着家中大小活计全靠自己，唐楠不理解也就罢了，整日里摆着个臭脸，看着就心烦。

“有本事自己弄！”

唐楠摔下一句话愤然走开。

“你给老子走，走了有本事不要回来！”

一番争吵惹吵醒了熟睡的小妹，唐楠心疼而温柔地拍打着唐怡的后背，粉嫩的小姑娘哭喊着，唐楠想着，大概是饿了吧。迷糊已经没有了，要吃的话还得再做，疼惜妹妹的大姐将她解下来紧抱着，宠溺地捏了捏软软糯糯的小脸，沾了热水的帕子轻轻擦拭小姑娘脸上的泪痕。

“你一天是怎么带的人，哭了不晓得给她东西吃不是！”

又听见淑华的吼声，唐楠一肚子的气，不想与她答话，说不得一回她一句便噼里啪啦停不了。

按理来说几个月大的婴儿吃母乳才是，只是淑华觉得过于费劲，说是吃米糊也是一样的，穷人家的娃儿哪来那么娇气。

其实唐楠是明白的，无非就是小妹是个女孩儿，讨不得淑华的欢心。唐楠便可怜起小妹来，多可怜的小家伙啊，姐姐才是最疼你的，狠心的老妈才不会管你。

小唐怡是有灵气的，晓得与谁亲，见着姐姐的面容便止住了啼哭，奶奶的声音挠着唐楠的心窝。仿佛一见着小唐怡啊，所有的烦恼都被这小家伙吃得一干二净，话说小妹胃口真是挺好，吃得多，将来一定是个大高个的女生。不行啊，唐楠转念一想，长得太高没有男生喜欢的。

怎的这般忧愁呢？唐楠撑着下巴耷拉着眼皮望着小妹，哎……小家伙啊，你可要快一些长大，姐姐很想照顾你，但是……我们那个狠心的老娘啊，恨不得姐姐我早点嫁出去。

我们将来都会一样的，以后你可要对姐姐好一些啊，姐姐也会对你好的。

淑华忙碌着骂骂咧咧，小东西不懂事，不晓得给自己分忧，怎么就生了这么些没良心的！

小房间里夹着的大梯子直通阁楼，寻常日子柚子腊肉什么都都是放在楼上的。楼梯角摆了一张小方桌，算作是书桌。桌上整整齐齐摆了不少书籍，各个类别不少，其中又以唐诗宋词之类以及故事书居多。

桌上一本旧书看起来翻过很多次，李采荷眯眼看了眼封面，拿在手中好奇翻看着，却是冯梦龙所著《警世通言》。这本书李采荷当初读书时曾潦草度过，内容已记不大清。看得出来其中翻看最多的是其中《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李采荷言笑晏晏，问道：“你喜欢这个故事？”

唐尧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被李老师发现自己阅读这些个男欢女爱的故事，难免有些羞赧，实在是难言。

“我也喜欢这故事，只是我不喜许宣恩将仇报懦弱无能，枉费了白娘子一番心意。”李采荷点头评论，顺势倚靠在椅子上，端详起这流传广泛的情爱故事。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家少年不思量。

李采荷也曾想过命中注定的人是谁，忽然间又有些羞涩，在学生面前不宜如此，若是教坏了小娃娃，那便是天大的罪过。

于是两人便不在其中多言，李采荷吩咐唐尧将有疑惑的题目挑捡出来，她一一解答，涉及科目语数外皆有。

塘关这村子里，几年也难得有个英语老师，唐尧算得上幸运，遇见了李采荷。说来唐尧便有些疑惑，李老师究竟是何方人氏，没见过更大的世界的唐尧想不出来，偷偷放在心头，只觉得今日的李采荷有些异样，却不知如何说起，狐疑盯着李采荷那张好看的脸，李采荷讲着题目发现唐尧有神，白皙的脸上隐隐有怒意：“好生听着。”

面对李采荷突然说出来的一句方言，唐尧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慌忙不迭点头，然后便问：“李老师，也什么从没听过你说自己的家人？”

与李采荷说话很是舒坦，这大概是一种难言的共鸣，唐尧如是想着。

李采荷低下头，情绪有些低落，抿起唇微笑着摇头，复又想起什么，双手搭在唐尧肩上，望着少年这双干净的眸子，轻声问：“唐尧，你以后想做什么？”

“考大学！”

唐尧近乎是脱口而出。

“哦？为什么？”

“因为……”唐尧羞涩，低下头不好看李采荷眼镜，躲开她的注视然后才说：“因为这是你说的，你希望我考大学。”

“原来是这样啊……”李采荷很开心，唐尧看着李采荷脸上的阴郁柔顺，眼里的光亮闪烁着迷人的光彩，唐尧晓得形容女子双眼如星辰是件很浪漫的事。却又觉得有些单一，李采荷的眼睛肯定要比星星好看。唐尧又想起李采荷曾说，夏天凌晨三四点的星空是最美的，那时候躺在草地上听着风声，听着虫鸣鸟叫，听着万物生长，伸手触摸银河，漫天星辰都在手中飞舞。

这个年纪的唐尧已经有了些浪漫主义的色彩，理想主义者的孤傲，所以与周遭都显得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