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小虫竟然想到了办法,方老板双眼几乎要放光,急忙道:“哎呀,岂止是不讨厌,简直就是可爱,不是可爱,是艳若桃花,娇若春阳,可融寒夜三江雪,能化人心五尺寒啊!”方老板激动的脸都红了,像是一个巨大的柿子。
巴川听后都不禁哑然失笑,钟离行歌的表情则像是刚刚听到一个男的向他表达了浓情蜜意般一脸的尴尬和惊恐,本来懒懒的笑容忽然定格在一个别扭的状态,不知是该继续笑还是应该哭,如同不慎挂在树枝上的鸭子,上不能上,下不能下,简直难以用言语来形容,若不是亲眼看到,很难相信如此复杂而有趣味的表情能够在一个人的脸上显现的如此细致和生动,即使是最好的画师都不见得能画得出十之一二。
看到钟离行歌这尴尬的表情,方老板丝毫不觉得难堪,用他胖嘟嘟的手无比殷勤地给他又倒了一杯茶,脸上的笑容就像是妓院的老鸨看到一个刚走进来的富家公子一般。
钟离行歌假咳了几声,说道:“能想出这法子,还是方老板提点的好,如果没有方老板,这法子虽然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也是不能够实现的。”
巴川此刻也有些好奇,还是说道:“不管什么样的办法,能把问题解决的办法都是好办法。”
钟离行歌眼珠转了两圈,嘿嘿一笑道:“巴大哥,榴莲这个东西,你可见过。”
巴川摇摇头道:“只知道这好像是一种水果,产于南洋诸国,后移植琼州,但从未见过,可旁边这位有钱的老板刚才说了,不仅见过,而且吃过。”
方老板接口道:“这榴莲,怎么说呢,南洋与中原气候迥异,花草果蔬也多异种,这榴莲大如巨瓜,遍体粗刺,皮厚大约半寸,切开之后,果肉汁液色泽淡黄,但气味却是奇臭无比,尤其刚切开之时其臭几乎盖过茅房的黄金,”说到这巴川眉头已经皱了起来,“但是吃在嘴里却黏软多汁,细腻香甜,实非凡品!”
巴川问:“可是这榴莲远在琼州,据此千里之遥,即使快马加鞭连夜赶运,但夏日炎炎,恐怕到了江南也早已腐烂,你是怎么吃得到的?”
方老板道:“亏你还是京城六扇门的总捕头,这种事情怎会不知呢?”
巴川上上下下打量了方老板三遍,直到方老板自己都觉得毛骨悚然的时候他才悠悠说道:“说你胖还就喘上了,既然行……呃,小虫问起来,自然是有道理的,你还摆上谱了,你若继续卖关子信不信我立刻把你藏在梨花水巷第十七户卖酥饼的张老三地下埋着的十八坛四川茅台还有二十坛杏花村的老汾酒全都……”说到这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钟离行歌。
钟离行歌听后眼睛珠子都似已经直了,仿佛忽然听到少林寺的方丈大师在自己的禅房里藏了八个小姑娘一般,嘴巴微张闪过一丝亮光然后又好像突然回过神一样猛的吸了一口气把差点流出来的口水咽下。
方老板急忙摆摆手不好意思的干笑几声,钟离行歌好像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自己肚子里的酒虫压下来嘿嘿一笑,方老板感觉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泛了一层又一层,好像小虫这几声笑比半夜的厉鬼惨叫都更加瘆人。
方老板憋红了脸结结巴巴的说道:“咱们言归正传,继续说这个,那个……”
钟离行歌眨着两只比三岁孩童还要清澈纯真的眼睛点了点头说:“对对,继续说,怎么把,把,那个榴莲从琼州运过来的”。
但方老板却一下子像是连话都不会说了,好半天才道:“小虫啊,不是,不是做哥哥的舍不得,而是……”
钟离行歌面容一正道:“放心方大哥,我刚才实际什么都没听到,这次办完事儿,我都已经准备戒酒了,你就把心安然放到肚子里。”
方老板连忙点了点头举起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抬起头恰巧看到巴川和钟离行歌两人对视一笑,在方老板眼中,这一笑诡异的如同千年老妖一般,随即又瞪大了眼睛,但这二人的表情瞬间又变回正常,巴川还是面无表情,钟离行歌仍是一脸懒懒的笑,看起来如往常一样。
方老板心里直说,罢了罢了,愁眉苦脸的喝了口茶,稳了稳心神接着说道:“提起这榴莲运送就不得不提这源头,据传在最早于战国时宫廷之中开始出现冰厨和冰井,之后又有青铜制的冰鉴,实际就类似一个大盆子,只不过是用来进行食物保鲜的,然后历朝帝王之都会挖冰窖,将冬天的大量冰块存放于冰窖中,便于夏日驱暑,之后富豪官宦之家也开始使用冰窖,尤其是在江南和两广之地,在冬天从北方运送大量冰块藏在冰窖之中于夏日驱暑或镇酒,再之后沿海渔民开始改造渔船,冬季藏冰,以供夏季出海或冷冻鲜鱼,有两句诗道‘六月鲥鱼带雪寒,三千里路到长安’便是此意,这法子慢慢又传至南洋诸国,他们便用此法将那里的奇珍异果运送至琼州和两广售卖,之后又运送到了福建,时至现在,一艘大的冰船可以行至杭州,再随京杭运河直通京城为皇亲所享用,因此江南富豪之家自然也就与官府打通关节,顺道沾光,便是如此了。”
钟离行歌竖了个大拇指道:“不愧是方老板,果然见识多广,小弟我也只是知道冰船运送一事,对历史沿革之变化也不甚清楚,听此一言,胜读诗书。”
方老板显然还在担心他的那些宝贝老酒,只是微微一点头。
巴川则问道:“那小虫你提起这个到底有何用意?”
钟离行歌道:“前朝有名句‘一骑红尘妃子笑。’”
“无人知是荔枝来。”巴川看着钟离行歌缓缓说道。
钟离行歌懒懒一笑,道:“值此隆冬寒月,北方飘雪,江南也阴冷异常,但南洋诸国和琼州之地却是四季如夏,瓜果鲜蔬仍然继续生长,这榴莲虽然是六七月的为上品,但此时也不是没有,而且似此异果十人中之八九未曾听说,加上江南富豪也极少有人喜欢这臭不可闻的东西,所以,像方老板这样对榴莲了如指掌的人可谓凤毛麟角,因此,如果这个时候能有一艘运送榴莲的冰船停靠在钱塘江头,并即将开往京城某巨富之家,从这里到钱塘不过咫尺之遥……”
巴川眼神一凛道:“而以我们这几个人,把夜明珠送到京城虽然不可能,但如果只是避开这里的耳目藏在发着大粪般臭味的榴莲船里,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方老板摆了摆手道:“不行不行。”
“为何不行?”巴川急问。
方老板道:“这榴莲最大的也比那颗夜明珠要小上一轮,根本放不进去,何况这夜明珠在夜里更是如同一轮皎月,光华四射,即使藏在一堆榴莲中都有可能被人发现。”
钟离行歌笑了笑道:“这我当然知道,但,我有办法,现在要考虑的不是这颗夜明珠能不能放进榴莲中,而是,方老板你能不能让一艘拉着榴莲的商船停靠在钱塘江头。”
方老板想都没想就说道:“杭州府台李大人向来与我交好,他对那琼州的芒果更是钟爱有加,因此我们二人对琼州果商都很熟悉,只是大型冰船多为官府所控,需要让他和琼州的府台尹大人打个招呼便可。”
钟离行歌道:“虽然冰船航行较慢,时间可能会长一些,但我们闭门不出,暗水的人也很难发现我们,现在别无他法,也只能如此了。”
方老板道:“不错,再过半月,便是二月了,海上风向多为北风,幸亏从琼州出发行至广东沿海时便有向北的大型海流,航行速度便会加快不少,我们以逸待劳即可。”
钟离行歌道:“我们等上大半个月,方老板可让他们再向杭州行船,三月初到此地,然后转而去往京城。”
方老板道:“为何还要等上大半月,此事十万火急,多等一天,小川都可能面临危险啊。”
钟离行歌喝了口茶瞟了方老板一眼坐着没说话,好像一下子连嘴都张不开了。
巴川笑出了声道:“方大老板,北方不比江南,寒冷异常,此时行船,未到开封,船就得冻在河里难以行动,只能等到三月初从这里出发,那时,河道初融,行进可无大碍。”
方老板一拍脑门儿道:“我怎么没想到呢,一着急就考虑不了别的了,别看小虫平常像个街头行骗的小混混,这心思还真是大姑娘纳鞋底子,确实缜密的很,既然如此,我们完全可以多等上一个月,等河道完全化开也未尝不可啊。”
钟离行歌摇了摇头抱着膝眼神愣愣的看着茶杯道:“我何尝不想,此次行船南北千里,如果天气再好些,冰船上的冰可能就不够用了,毕竟如此长的距离冰船携带的冰块恐怕未到杭州就会消融一大半,到时候运一船发着恶臭的烂榴莲到京城,恐怕不用暗水来找我们,官府就得以运送污秽之物亵渎皇城的大罪把我们送进大牢里去,但在三月行船,路经北方各地都可以就地取冰不断充填,那些水果保持三四十天不烂便足矣,所以再早或再晚都不合适。”
方老板道:“想的果然周到,我也不得不服,不过,我还是得提前找府台大人说一声打点一下,这种事毕竟宜早不宜迟。”
说完方老板随即起身准备离开,钟离行歌沉声道:“此事非同小可,一定小心外面的暗水眼线,尤其是你的场子里那位。”
方老板郑重点点头,随即匆匆走到右侧耳房,不时没了声息。
巴川道:“你在方老板的场子里难道也发现了暗水的卧底?”
钟离行歌点点头道:“据方老板说,此人是一年前来投靠的,之前是陇西的大盗,被仇家追杀难以抵挡便偷偷来到江南,打听到方老板的名声前来投靠,近一年以来倒也是兢兢业业未出差错,武功虽算不上一流高手,手下倒也不弱,总之与他人无异,算得平常,如果说有奇怪的地方就是,之前虽是大盗,但来到赌场后却一改旧习,没做过任何出格的事,倒也颇为守规矩,当然,方老板收留的人很少有人敢坏规矩的,只不过此人身上的盗匪之气却感觉不到丝毫。”
“确实,不论是刺客、大盗、小偷还是商人,只要曾长期做过,即使洗手不干,多多少少也会带有些旧时的气息和习惯,但只从这方面也不能够断定他就是暗水的人啊,何况方老板和暗水可以说是风马牛不相及,他们何必派一个细作藏到方老板的赌场中呢。”巴川有些疑惑。
“至于他为何潜藏在此,确实难以推测,但他的身份,却必然是暗水成员无疑,巴大哥,你可知道暗水成员的独特之处在哪里?”
“听尘羽说,他进入暗水后,在他的左臂手肘处印了两道银黑相缠的曲线烙印,这位置本就隐秘,标记也只有婴孩掌心般大小,所以很难被发现。”
“不错,确实如此,但是我来找方老板的第二天,也去了赌场,恰巧那天赌场里闹出了些事端,方老板的那些黑衣打手上前阻拦,其中一个被那厚颜有耻兄弟将左臂抓伤,整个衣袖都抓了个破烂,随即小腹又遭到了膝击倒地不起,当时我本来是不准备管的,一来能不能取得方老板的信任还未可知,二来似厚颜有耻这样的江湖败类,以方老板的手段,解决他们是十拿九稳,正要回身时恰好余光看到那倒地不起的黑衣人的左肘对着我,为了看得清楚些我便走过去借着帮方老板解决事端的名义仔细看了一眼,没想到确实是暗水的标记。”钟离行歌回忆起那天说道。
巴川道:“如果我是暗水的人,有那样的标记在手肘,我肯定要严加防范不被人看到。”
钟离行歌道:“本来我也这么想,可是反过来考虑,知晓暗水内情的人现在江湖上除了我们几乎没有别人,就算听说过暗水,也不会知道暗水有一个在手肘处的标记,即使被人看到恐怕一般人也不会在意。”
巴川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若不是尘羽告诉我,即使我看到心里起疑也很难会联想到和暗水有关,但是,暗水为什么要在方老板的赌场安插一个细作,如果说是想要查出我的行踪,那也应该是近期才对,既然不是针对我,那么暗水这一步棋意在何为呢。
“而且,我还想起一件事来,”巴川忽的看着钟离行歌道,“明珠失窃这一大案发生在太湖湖畔不醉茶楼中,据尘羽所说,暗水将在门口守夜的两柄钢刀偷梁换柱,那马如风一众已经远走塞外,他们何必安插那样两个人?完全是画蛇添足,毫无意义,但是以暗水的行事,又不会是无的放矢,现在看来,和方老板这里安插细作倒也是如出一辙。”
钟离行歌脸色忽变,看着巴川道:“巴大哥,这还是我们已经知道了的,那么……”
“你是说……”巴川的脸色忽然也变了,两人都像是雕塑一般忽的停顿,两人对视着如同两个将要决斗的剑客,都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动不动,又像是在无声息的交流什么。
天色渐晚,疏雨零落,阴云依然如同一个巨大的盖子一样笼罩着江南水乡,屋檐滴答的雨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风寒,雨夜,无星,无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