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
明月,清风,一壶酒,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碟猪头肉,一碟干煸豆角,一碟炖排骨,一叠腌辣椒。
巴川坐在石凳上,举着酒杯。
“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莫名想起这几句便吟诵出口。
忽然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闲字刚出口”,巴川随手一扬,手中酒杯已经如利箭般朝着自己左后方向激射而出,同时肩部、腰侧藏着的三十六颗绝尘如意珠已经如弦上之箭只需自己运功一动便可同时发出!
但“登”字出口后,巴川本已如绷紧的弓弦般的身体又缓缓放松,并未回头,只等“三更”结束,巴川拿起酒壶,酒杯已经放在桌上,一个人影慢慢的坐在了旁边的石凳上。
二人未曾说话,巴川的手不由得颤了一颤。
练武的人,尤其是手上功夫了得的人,手一定是稳定的。
而最稳定的,一定是暗器高手,只有一双干燥、稳定、有力的手才能做到发出既稳且准的暗器。
而巴川,论武功可能并不算是当今武林中的绝顶高手,可这一手绝尘如意珠却是使得出神入化,往往能够出奇制胜,一个人的名字可能会起错,但外号肯定不会错的,“潜龙鬼手”并非浪得虚名。
所以能使出这绝尘如意珠的手一定是稳的,像是扎根在泥土里的大树,像是钉在木桩里的钉子。
而就是这么一双手,倒了一杯酒,却颤了一颤。
一滴酒溅落在石桌上立刻渗了下去。
月光好似有些清冷。
酒杯里的酒摇曳着流光,清风拂过,衣袂微动。
眼前这个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年轻人。
右边的脸上有一道长达两寸的伤疤,伤口好似刚刚愈合,一脸的疲倦,然后笑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猪头肉塞进嘴里,嚼了两下便匆匆咽下,然后放下筷子,抓起一把花生米又塞进嘴里,不到盏茶功夫,石桌上就只剩下空碟和空酒杯还有一只空酒壶。
巴川脸色不变,像是这人吃的是别人的东西。
吃东西的人喝下最后一口酒后,意犹未尽的呼了口气,“虽然不如方老板的精致,但也勉强可以了。”
巴川一笑道:“可惜不知道你要来,否则我会多备一些,如果没吃饱,我可以亲自下厨。”
这人一愣道:“你自己做饭?”
“有什么奇怪的吗?”
“六扇门的总捕头还需要自己做饭吗?”
“我只知道就算是十扇门的总捕头,茅房要自己上,饭也得自己吃的。”
“有道理,不过我已经吃饱了,明天睡醒了一定饿的很厉害。”
“能吃多少?”
“很多。”
“很多是多少?”
“就是觉得好像能吃下一头牛。”
“一头牛估计少说也有五六百斤。”
“那是稍微多了些。”
“但五六十斤不知道你吃不吃得的下。”
“虽然少了点,如果你不和我抢的话,应该也差不多了。”
“俗话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自斟自饮最是无趣。”
“自斟自饮确实无趣,但吃饭就不一样了,我倒是宁可无趣一点,但可以多吃一点。”
“如果我必须要和你一起吃呢?”
“唉,那我只能吃的快一点了。”
巴川未说话,看着空空的酒壶陷入沉思。
对面的人也没有再说话,没有喝酒,也没有去睡觉。
两个人像是两尊泥塑,定定的坐着悄然不语。
“没想到你还真能忍得住。”这人忽然笑道。
“你都忍得住,我为什么忍不住。”巴川还是眼睛定定的看着酒壶,仿佛这酒壶要钻出一个人不盯着就会跑掉一样。
“说的也是。”说罢这人从下巴将自己的脸竟然撕了下来!原来是张人皮面具。
巴川好似有些不敢相信似的看着这张人皮面具的疤痕处,只是一道深色的痕迹,但不知为什么贴在脸上却和一道疤痕无异。
这张脸赫然正是钟离行歌,还是那张玩世不恭又带着懒懒笑容的脸。
“这段日子,我出去散了散心,顺便打探了些消息。”钟离行歌道
“我还以为你一去不返了,或者已经回到了鹰涧。”
“倒也不是没想过,只不过,答应大哥的事情还没有做完。”
“噢?你答应了武云做什么?”巴川问道。
“帮你。”
巴川道:“那你已经做完了。”
“还没有,明珠追回只不过是冰山一角,你一定也感觉得到。”钟离行歌把玩着酒杯目光深邃的看向天边。
巴川沉默。
钟离行歌道:“武林各门各派聚集燕山的事情你可知道。”
巴川点了点头,道:“听说前几天飞鱼帮还死个了人。”
钟离行歌沉吟片刻道:“现在燕山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少林、武当、丐帮、崆峒、点苍及江湖上的一流门派几乎都或多或少的派了人去,而且,貌似还有不断增加的趋势。”
巴川漫不经心的答道:“简丛子作为当今顶尖的锻剑大师,可以说近百年来无人出其右,锻造的几柄剑全都是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甚至有传这几柄剑还有些神秘的力量,虽然我没亲眼见过,但既然江湖上传说已久,应该也不是空穴来风,这位简大师又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见他甚至比见皇帝都难,所以此次惊现他的下落,江湖中人闻讯而来也尚在情理之中。”
钟离行歌看着巴川道:“有两句话说错了,第一你见过的,至少见过其中一柄。”
巴川有些惊讶问道:“我见过?”
钟离行歌笑道:“你去见我大哥的时候,应该注意到他腰上悬着一把长剑,便是简大师亲手锻造的一柄,名为千霜。”
巴川一愣,仔细回想了当时见到武云的情景,当他被七炎星中的那名白发老人带到城中的高楼里后,记得是到了三楼的一间屋子,然后见到了钟离武云。
武云一袭黑衣,腰上束着一根金色的腰带,腰侧确实悬着一柄长约四尺的古剑,可惜当时千里跋涉而去,又是和武云久别重逢,根本不曾在意,如此想来不觉很是遗憾。
巴川问道:“武云怎么会有简大师的剑?而且这剑难道真的如江湖传言一般有些神秘的力量?”
钟离行歌道:“这把剑开始并非大哥所有,乃是大哥的嫡亲哥哥也是我们这一辈分中年龄最大的长兄外出游历所得,可惜他回来后不到一年身染恶疾不治殒命,就将这柄剑留给了大哥,我们当时并不知晓简大师的名号,长兄也只是说穿行荒山野村,路遇一身着陋衣长者,邀其共饮,这长者说他叫简老二,生平最爱两件事,一是喝酒,二是锻剑,两年前跋涉千里,看尽人世风霜,心下苍凉有感而锻剑两年,得此剑,取名为千霜,游历以来唯独和兄长相谈甚是投缘,临行前便将此剑赠与兄长,然后便飘然而去。”
“直至后来简大师名扬四海,我们也得知消息后才知道那竟是当今的锻剑大师简丛子。”
巴川叹道:“不想你们钟离家和简大师竟有这样的机缘。”
钟离行歌道:“确实是难得的机缘,只不过这把剑不论是长兄还是大哥,我都不曾见他们用过,几乎是一柄未曾出鞘的剑,大哥外出游历并未带走,回来后更是用不到,所以有没有江湖传言的神秘力量就不得而知了。”
巴川道:“这么说来,这简大师还真是个随性的人,不过你说刚才我的话有两句说错了,第二句是什么?”
钟离行歌沉吟道:“其实也不能说是错,而是不合理,你也说了这简大师神龙见首不见尾,很难寻得他的下落,据长兄当时说到,这简大师看似是个落拓的书生,生性最厌人群嬉闹,锻剑时最不愿有人打扰,所以每次锻剑都会选在极尽幽闭蛮荒之地,一旦有人烦扰,即使是路人偶然经过并未发觉,简大师也会就地灭火,弃剑而去,因此他所锻造之剑有多达上百柄都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半途便废弃了。”
巴川听后皱眉道:“如果按照这样说来,燕山众人齐聚,简大师应该早已发觉而熄火弃剑了才对。”
钟离行歌颔首道:“不错,所以到底是简大师忽然变了秉性,还是这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无从知晓了。”
巴川道:“有没有可能如江湖传言所说,简大师在锻造最后一把剑,这把剑于他而言也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因此如同修炼武功在关键时刻一样也就管不了许多了。”
钟离行歌道:“这可能虽然也不会没有,但江湖传言大多都不可信,若不是简大师亲口说的,还是听听罢了,简大师年事确实已高,但不论是之后不再锻剑也好或只是江湖谣言也罢,我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好像是一种假象,或者只是为了掩饰什么真实而发生的表面现象,只不过缺少一个这样怀疑的突破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巴川心间一动,名满天下的锻剑大师——最后一柄剑——燕山九山顶——江湖各门各派——万人齐聚。
钟离行歌斟了两杯酒,巴川轻声道:“你这样的想法倒是很大胆,一般人是想不到的。”
钟离行歌握着酒杯道:“如果这世间不存在意外,谁都能想到所有要发生的事情,就不存在什么奇迹和神秘了。”
“就像是暗水,他们做的案子没有人能想得到,也很少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杀的人,所以他们很少有失手的时候,时至现在,都没有人能触及他们的核心,而这一切的原因,仅仅只有一个——没有人能想得到。”钟离行歌接着道。
巴川道:“所以,你怀疑燕山中的这些人和暗水有关。”
钟离行歌点了点头。
“但暗水即使势力庞大也一定不能操纵所有的门派,暗水神秘而强大,这毋庸置疑,但总有他们做不到的事情,如果能做得到,就不需要什么阴谋诡计,更不需要遮遮掩掩,所以,燕山的门派会有他们的人,但应该只有小部分,只不过……”
钟离行歌道:“只不过很可能这些人只不过是被利用了。”
巴川道:“而且他们也根本没想到自己被利用了。”
钟离行歌叹了口气道:“只不过这也只是我们的猜测,说不定也如你所言,只不过是简大师视这这柄剑如生命,此刻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