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川足足走了盏茶的功夫才走到了他的旁边,脸色如常,除了脸上的血污被泪水冲刷出两道沟壑般的泪痕,但神情却像是刚才只不过喝了口茶所以来晚了一样,这三十二步走完,不管还能不能做点什么,但他至少要试着做点什么,何况,希望并没有消失,尤其,当他听到钟离行歌的声音时。
因为他知道,至少,他还有朋友。
巴川没有问他去了哪里,钟离行歌也没有问巴川面对了什么,两个人好像是什么都清楚,亦或是什么都不清楚,仅仅是相约出来散步夜行。
月光清冷,无风,两个人没有说话,一步步的走向乾清宫,巴川的身体像是随着这几步走过,身体也恢复如初,他不知道这是因为钟鸿的药,还是因为朋友的来到。
只要有朋友能来,不管多晚,都不算晚。
乾清宫,这座皇宫内廷的第一殿,高约七丈,重檐庑殿顶,汉白玉的石基借着月光晕着冷辉,两侧露台的铜龟、仙鹤透着森森的寒意,石阶上的血迹、不远处躺着的尸体轮廓,足见这一场血战终于已经蔓延到了这个皇宫最核心的位置,然而,他们进了殿内,却是一片静谧,静的可怕。
灯火通明,眼前夺目的龙椅熠熠生辉,头上的“正大光明”透着不容进犯的天子威严。
这龙椅,是历史洪流中多少战争的核心,围着这一个位置,多少次朝代更迭,多少次血流成河,如果说历史如同一个轮回的漩涡,眼前的龙椅就如同漩涡安静的中心,等着从洪流中突破的所谓天子,踏破风口浪尖坐上这龙椅,将四海尽握,挥鞭天下。
两个人仿佛都有些同样的感觉,虽然离这龙椅近在咫尺,却又觉得遥不可及,而且,却没来由的觉得有些悲哀。
没有那么多时间逡巡,他们走进这座大殿,拐入里端,仍然空无一人,但是已经听到了杂乱的声音,直至穿过重殿,走到近后门处——灯火通明,而眼前发生的事情却好似身在地狱!
“巴总捕头,你总算来了。”三王爷一脸惊慌,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和耳际不断流下,看到巴川后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但随即只看到巴川只带了一个人来整个人又一下子黯淡了下去。
三王爷身旁站着一个黑衣年轻人,一脸的血污,嘴角不断地渗出鲜血,还有一位则像是大内十二监的某位总管,瘦削如猴,脸色如锅底,站在最前不断的喘息,双臂还在不住的颤抖,两侧各有两名满身血迹气喘如牛带着惊恐的锦衣卫,而对面则是几十个御林军举着刀剑缓慢的向着他们几人走去,每个人的脸色都阴沉如墨,甚至泛着青光,双眼黯淡,而且不眨眼,只是慢慢的向前走着……他们能想到的便是——僵尸。
而在这几十人之后是几十名满身血污的暗水成员,以及断臂的端木影,而在门口,一个黑衣人将整个身体都隐在黑影中,转头看着门外,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
殿外则更是惨不忍睹,尸体遍地,一只已经断气的暗蝰蛟王盘旋在殿外像是一个巨大的幽灵,不远处的一个白衣人影紧紧贴在殿柱上,胸口一把长刀直直插入将他钉在了殿柱之上!
这些御林军为什么会杀向三王爷?
他们的样子为什么如此怪异?
其他的人呢?
天子呢?
这些疑问纷纷窜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巴川和钟离行歌在注意到这群行为怪异的御林军的同时,更让他们在意的是门口侧脸望着门外的黑衣人,尤其是钟离行歌,而钟离行歌的出现,也让那黑衣人感觉到了什么,只见他缓缓回过头,夜影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黑暗之中,没有人知道他脸上的表情,他仅仅是静静回过头看着钟离行歌。
而端木影忽然对着那黑影沉声道:“为了这次任务,你也知道我们准备了多久,耗费了多少精力,而你那弟弟,却对我横加阻拦,本来门口这位不应该活着出现在这。”
巴川和钟离行歌心里一惊,这黑衣人竟然便是钟断!
那黑影仿佛置若罔闻,不声不响,端木影眼中透出寒光,那黑影忽然幽幽道:“那你为什么不杀了他,如果你现在找不到,也可以来杀我,为你解气。”
这是巴川第一次听到钟断的声音,很轻,轻如羽毛,很冷,冷若冰霜,同时又很空灵,仿佛这声音不是通过耳朵传来,而是直接穿透了自己的心脏
端木影面色一变,欲言又止,御林军已经和李公公等人又交上了手,巴川正要上前,钟离行歌轻轻拉住他的衣袖摇了摇头,巴川有些不解,随即便看到,这些御林军被砍断了胳膊、刺穿了心脏、甚至砍掉了脑袋仍然继续向前走去不断砍杀,如同地狱的恶鬼,让人不寒而栗,而李公公则用极为刚猛霸道的拳掌将扑来的御林军震飞,甚至直接撕裂让他们失去行动的能力。
三王爷几乎已经虚脱,断断续续的对身边的黑衣年轻人道:“金乌……快,帮帮,帮帮李公公……”
金乌何尝不清楚李公公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可是他自己也已经几乎到了虚脱的状态,此刻,他只能冷冷的看着巴川和钟离行歌,眼里带着疑惑和请求。
而钟离行歌却阻止巴川行动,仅仅是看着他们双方厮杀,巴川不明白,但一来他此刻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二来钟离行歌既然阻拦一定有他的理由,所以心里虽然着急,却并没有轻举妄动。
几个锦衣卫首先惨死在这些僵尸御林军之下,李公公一个人护在三王爷和金乌之前,但他毕竟独木难支,在挥出双拳将眼前两个御林军震飞之后也弯了下腰重重的喘息,两个被震飞的御林军随即撞倒了一大片后面的人,就在这时,从角落处忽然飞出三人,有两人从手里对着倒地的御林军撒出一片荧光般的粉末,另一人则从手里扔出两个火折子,然后忽然“轰”的一下荧光粉末撒过的地方成为一片火海!而且也将端木影和其他暗水的人隔绝在另一边。
这三人速度太快了,而且配合的天衣无缝,火焰乍起,钟离行歌也动了,他忽的冲进火中随手抓起两个御林军一前一后连续扔向了端木影,随后只见那三人带着三王爷、李公公和金乌向偏殿冲去,钟离行歌也和巴川向偏殿且走且退。
这一把火起的猝不及防,即使是端木影也没有想到,何况他自己也身受重伤,即使发现也根本想不到这些荧光粉会变成一片火海,然后他还未及惊讶只见一道黑影冲出火海忽的向自己飞来,速度极快,他根本难以躲闪,右手战刀顺势撩出,黑影直接被砍成两段,溅了端木影一身血,同时眼睛也被鲜血所蔽,但后面还跟着一道黑影,无疑又是一个御林军或尸体,虽然端木影眼睛一时看不清但风声尖锐他立刻向旁边躲闪,但来得实在是太快了,更可怕的是这力度足有千钧,他虽然努力躲避,还是被扔来的御林军砸到了半边的身子,他整个人也飞了出去直撞到后面的墙上,感觉像是被一头奔跑的犀牛撞了一般,五脏六腑都好像震荡的要飞出来!
不多时,这些被焚烧的御林军便发出了恶臭,而很多全身着火的御林军依然在向前走去,只见火海之中黑影攒动,让人不寒而栗。
那三人将他们带到了旁边的偏殿,从身体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李公公和金乌,正是上好的金疮药,既可内服,也可外敷,然后三人齐齐走向巴川躬身行礼,巴川一脸茫然,其他人也不知何故,巴川正要发问,那三人中间一人道:“属下六纵使天斩拜见巴捕头。”
另外两人也分别拱手行礼,分别是天刺和天锁
巴川恍然大悟,原来他们便是六扇门中的三副十堂四灵六纵使中的六纵使!三王爷和李公公也颇为意外,这些竟然是六扇门的人!
巴川问道:“原来是你们,可你们为什么只有三个人?难道……”
天斩道:“巴捕头有所不知,六纵使,便只有三人,就如四灵……”
巴川挥手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们是玄天安排在此的是吗?”
三人点头,天斩道:“李副捕头发出密令让我等潜伏乾清宫保护圣上,他猜到乱党定要袭击此处,但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出手。”
巴川点头,然后问道:“外面的御林军是怎么回事?”
天斩道:“这个属下也难以解释,其中之诡异难以言表,只看到这些乱党中有擅长邪术的妖人,首先是庭院中的巨蛇忽然钻出让御林军和锦衣卫损失惨重,随后那些妖人驱使些极为怪异的虫蝎之物钻入那怪蛇身体,然后那怪蛇喷出了奇怪的东西,这些御林军应该是中了毒,然后五感全失、丧失理智,更奇怪的是他们像是不死之身,全无痛感,锦衣卫指挥使朱希照朱大人也是被他们围歼而死,若不是司礼监李公公拼死抵挡,恐怕圣上也……”
巴川听完之后心下骇然,转身向三王爷躬身道:“三王爷,不知圣上……”
三王爷一边抹着汗一边道:“圣上已经有人保护通过密道……”
还未说完,只听背后脚步窸窣,三个人走了出来,众人回头先是一愣然后全部跪下齐声道:“微臣叩见陛下……”
中间一位男子声如洪钟打断道:“非常时刻,无须多礼。”
巴川和钟离行歌一时也愣在那里,没想到,这便是当今天子——永乐大帝朱棣和一名太监,身边还有一位身材高大,腰侧佩刀的男子。
三王爷起身急声道:“父皇,您为何……”
佩刀男子冷声道:“密道已经尽皆被封死。”
三王爷和李公公不由得冷汗直流,三王爷道:“万流影,你一定要保护好父皇,不然……”
皇帝挥了挥手示意无需多言,面色却无一丝慌乱,手中竟还拿着一把刀,沉声道:“燕山援军未能及时赶回定有蹊跷,我们杀出去,我倒要看看是些什么乱党贼子敢于此作乱。”
巴川和钟离行歌站在一旁细细打量,皇帝面色偏黑,五官如雕刻般棱角分明,眉头微皱,隐隐显出一股威严之气,黑亮的双眼宛若朗星,其中藏着沉稳的锐利,只是稳稳的站在此处,一股天下尽握、傲视日月的强者霸气尽显其间。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当今的天子,传言他文武双全,尤其靖难一役以少胜多而夺得天下,即位后更是先后五次亲征蒙古,又收复安南,民间百姓也算安居乐业呼为永乐盛世,今日得见,整个皇宫都被攻陷,外有强敌,不明形势,却丝毫不见慌乱,右手握刀斜指前方,臂膊上的肌肉隐隐凸显,竟也是位用刀的高手!
三王爷一惊道:“父皇,外面,外面千万不能出去,密道不止一条,我们可以……”
“哈哈哈哈,密道!恐怕什么密道也难逃一死。”未等三王爷说完,只见一个全身黑衣,头发灰白,但面容不过三十几岁的男子向他们走来并傲然说道,举手投足间竟有些许的王者之气,虽然正当壮年看似和巴川年龄几乎相同,但眉眼间的沧桑和仿佛深藏历经劫难的深邃,让他有着超越同龄人的成熟和冷酷。
外殿的火在燃烧,越来越多的黑衣人纷纷涌入自觉站在这男子身后,刀气森然,眼光冷漠,将整个偏殿的所有出口都挡得密不透风。
这男子看着上空随后眼光缓缓移至前方,一字一顿的恨声说道:“今天,你们谁都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