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轻柔,微有些凉爽,火堆只剩残烬,乌鸦已经将那只蜥蜴掏的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张皮,青鸦则靠着树干继续哼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巴川则不时看看小店,几欲起身。
青鸦睁开一只眼道:“不用急,一会儿就会来。”
巴川道:“万一来不了呢。”
青鸦又闭上眼道:“没有万一,一定会来。”
将近一炷香后,巴川就看到老马抱着一坛酒,小马则拿着七八张烤馍走了过来,二人脸色都有些涨红,显然庞老太爷的“大爷”们可比青鸦大爷难伺候的多。
巴川便将烤好的沙鼠拿下来放在一块已经擦干净的石块上,老马颤悠悠的把酒放在巴川和青鸦面前,脸色仍然不太好。
青鸦先拿起酒坛,皱着眉道:“我说老马,你老小子怎么今天连碗都没拿,要本大爷直接抱着酒坛子喝吗?”
老马眼神飘忽,结结巴巴道:“额,额忘了,要不这,就去拿……”
“算了算了,本大爷我拿酒坛子也能喝。”说完真的准备端起酒坛子往嘴里倒。
老马眼睛睁得溜圆,像是坛子里是自己珍藏多年的女儿红,忽然道:“要不先吃吧,吃完再喝咋样?”
“老马你这就不懂了,吃佳肴美味,自然要用酒开胃,最好的开胃菜就是好酒,你这虽然没有好酒,烈酒也不错,但是,”巴川忽然从青鸦手里夺过酒坛子道,“但是你一个人都喝了,我喝什么,难道要我喝水吗?”
青鸦一挑眉头道:“哟,你小子敢跟本大爷我抢酒喝,本大爷我先喝一口再给你不就完了?”
巴川悠然道:“万一被你青鸦大爷一口喝完怎么办,我先喝一口,你再喝,好像也没什么不妥。”
青鸦道:“他妈的,沙是本大爷我抓来的,酒自然要从我这先开始喝。”
巴川道:“可是老马他们走了后是我烤的,我要是不烤你能吃得到吗?难道你生吃啊,我给你现抓几只给你生吃下酒怎么样。”
青鸦一手抓到酒坛口上恶狠狠道:“还反了你小子了,今天不管怎么样都要本大爷我先喝!”
巴川也抓着另一边道:“我一口又不会喝光,我先喝保证给你留下。”
老马一看有些开心又有些着急伸着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小马一边朝后瞄一边挤眉弄眼,好像有几只虱子在身上爬,老马结结巴巴道:“哎呀,你们别争咧……”
青鸦轻轻一挥手把老马推开道:“你给本大爷躲一边儿去。”
然后两个人各自抓着酒坛子都不松手,你一言我一语争执不下,如果这是一块肉,估计早已被扯成了两半。
二人争得面红耳赤,忽然“哗啦”一声,酒坛子竟然生生裂成了几半,里面的大半坛酒全都流到了地上的黄沙里,两个人各拿着一块酒坛子的碎片愣了神,青鸦转头骂道:“老马你他妈个老奸商,买个酒坛子也要省钱买些这么差劲的玩意儿,真是他妈的扫兴。”
说完自顾自取下一只烤沙鼠吃了起来,刚吃了一口便呲着牙笑道:“还别说,你们这个手艺还真他妈的不错。”
巴川也取下烤沙鼠把两只拿下递给老马父子,自己则拿着端详了一阵看了看吃的正香的青鸦,在考虑要不要下嘴,青鸦一边吃一边说:“你要舍不得,可以放下,本大爷一只还真不够。”
巴川道:“我只是在想,这味道应该比羊肉面好一些。”
青鸦砸了砸嘴道:“羊肉面跟这个比简直就是狗屎。”
老马和小马刚吃下一口听完这句脸色又变了,巴川和青鸦继续你一言我一语聊得不亦乐乎,突然一声细微的破风声传来,巴川顺手拿起一颗小石子状似随意的弹了出去,只听“叮”的一声,然后便没了声息。
巴川却像是什么都没做,继续啃着烤沙鼠道:“老马,这烤沙鼠的味道原来竟真的这般美味,明天等我和青鸦大爷再出去打几只烤来吃。”
青鸦连连点头,然后将吃剩下的扔给那只乌鸦,拍了拍肚子意犹未尽的说道:“真是痛快,本大爷我虽然烤过几回,但像是这样涂着蜂蜜和香料的还是头一次,早知道老马这个老小子这么会烤,大爷我就多抓几只回来了。”
说罢青鸦趁着老马低下头啃沙鼠时,顺手拿起一根沙鼠的腿骨扔向对面的老马,只见腿骨嗖的一下从老马的脖颈旁射出直接钉入了他身后三丈开外的沙土里,一声“闷哼”发出,老马回过头问:“什么声音。”
青鸦剔着牙道:“本大爷我打个饱嗝鬼叫什么,赶紧吃你的,吃完回去再给本大爷我来壶酒,喝完好睡觉。”
巴川站起身道:“可惜我还没吃饱,一会儿老马你再帮我煮一碗羊肉面。”
老马连声称好,小马只是呆呆的坐着,偶尔看看青鸦和巴川,脸上的表情像是看到自己喜欢的姑娘跟一个和尚私奔了一样。
不多时,四个人从店里出来,好像在找什么,青鸦道:“四位大爷吃完了啊,不知道是在找什么呢,本大爷我这还剩下点骨头,要不要来尝一下。”
为首的瘦高年轻人狠狠瞪了青鸦一眼,后面的三人已经执刀在手,巴川道:“我记得刚才你们五个人的,怎么现在成了四个人,难道另一位同伴走丢了。”
瘦高年轻人仔细的盯着巴川看了看道:“他可能是去撒尿了。”
青鸦笑嘻嘻的说道:“那可小心点,这地方大晚上的什么东西都有,毒蛇啊,蝎子啊,狼啊,而且还有一种地虫,嘿,你们没见过,这玩意儿长着好多只爪子,平常就在土里藏着,一到了晚上就出来抓东西吃,你们知不知道它是怎么抓的?”
不等他们回答青鸦笑的更灿烂道:“就是在人撒尿拉屎的时候忽然伸出好几只爪子,就把人一把抓紧沙土里,要是正在拉屎那可就惨了,搞不好直接就捅进了儿里,哎呦咦,连个坑都不会留下的,要是幸运可能什么时候,比如过几年,被风吹开,或者有人盖房子打地基指不定挖开土,就能看到一副干净光溜的骨架子。”
夜里风轻,吹动砂石不时有窸窣之声,虽然青鸦是笑着说的,但小马和老马却听的留下了汗,虽然他们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从来没说过什么地虫,但却仍然觉得好像真的随时会有什么东西从脚底下伸出来把他们抓走。
那四个人脸色有些变了,欲言又止,青鸦起身一边走一边阴森的笑着,走到刚才刺进他扔的骨头的地方,忽然蹲了下来,看着脚底下低声道:“嘿,真他妈奇怪,怎么有个洞。”说完伸出两个指头刨了刨土,然后猛地像是见到了鬼一样跳了起来慌慌张张的向后退了几步,一脸惊骇。
众人都看过去,都露出了恐惧,赫然竟是一根骨头。
青鸦骂道:“老马你他妈的把店开在了乱坟堆上了吗?怎么会有骨头啊,哎,不对啊,怎么还有血啊!”
这一句说完老马和小马也走近了几步,小马吓得脸色都变得惨白,巴川则向后方的茫茫沙漠看了看,颤巍巍的说道:“不会是有鬼吧。”
说完这句巴川等四个人全都像是背后有狼在追一样飞奔进了小店,那四个人显然也惊惧不已,但是沙土里刨出带血的骨头怎么看都实在是匪夷所思的一件事,瘦高年轻人定了定神悄然说了几句话,四个人便分成两组全都拔刀在手,先在周围走了走,像是在找什么,不多时又走了回来聚集在老马的店门口,络腮胡子大汉盯着那根带血的骨头忽然心生疑虑便走了过去准备再仔细看看。
他刚走了几步,忽然整个人身体一僵,紧接着惨叫一声整个人竟然陷进了土沙里!其他三人一见大惊失色,立刻飞奔而去,等三人过去发现,络腮胡子整个身体竟然都已经陷进了沙土里只剩下一个脑袋和两只手臂在乱动,嘴里的惨叫声像是冤死的厉鬼,吓得老马和小马也跑了出来看怎么回事。
三个人脸色都白了,难道真的有地虫!
那络腮胡子大汉惨叫道:“快救我,少主快救我!救我……”
那瘦高年轻人双手将络腮胡子大汉双臂兜手揪住,其余二人急忙用手去挖那大汉身边的沙子,不多时上半身的沙子挖开后,其余三人齐齐用力将络腮胡子大汉从沙土里像是拔萝卜一样生生拔了出来,而络腮胡子大汉已经被骇傻了,其余三人连忙检查他的身体是否有什么伤口。
但除了身上的泥土,双腿并无任何伤口,虽然靴子留在了沙土里,双脚倒是完好无损,只不过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忽然陷进土里!简直是诡异难测,络腮胡子大汉好像一下子清醒了,立刻拉着三个人疯了似的道:“快走,快走,这里他妈的有鬼啊……”
其余三人脸色惨白,也不管剩下那位同伴是死是活连滚带爬的上马朝着来路奔了回去,健马迈开四蹄飞奔如战鼓齐鸣,好像也感受到了这里的诡异气氛。
老马和小马相互看了看,眼里满是惊惧立刻将门“嘭”的关紧并插好了门栓连滚带爬跑回了房间,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第一次碰到这么见鬼的事情。
巴川则打开窗户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看着络腮胡子大汉陷入沙地的地方,不多时,忽然轻声道:“潜行遁地,来去无踪,绞首遁地术,果然名不虚传。”
巴川说完,风中好似传来极轻微的笑声。
风声依然,砂石飞落簌簌不断,淡淡的云雾像一层面纱,让月色朦胧的像一个远方的美人。
巴川坐在窗沿,拿起酒壶停了许久,然后浅啜一口,这时一个黑影从楼下轻轻一跃,单手勾住一根横出的木梁然后一个“细胸巧翻云”翻进了巴川的屋子里,轻飘飘落下没有一点响动,不仅人进了屋子,连巴川的酒壶也一起进了屋子,只不过全身都是未能抖落的沙石。
巴川道:“曾闻江湖传言,漠北、关外多奇人,其中一位,身怀五行绝技,金可刀枪不入,木能固本回元,水可缩骨藏身,土能潜行遁地,火……”
巴川停了下来看向自己的酒壶,正在把最后一滴酒倒进嘴里的青鸦将酒壶使劲晃了晃后意犹未尽的放下酒壶撇着嘴道:“火什么,继续说啊。”
巴川叹了口气道:“火能烤鸡温酒,可惜,一眨眼,酒没了。”
青鸦道:“妙啊,烤鸡温酒,说得妙。”
巴川道:“多谢夸奖,所以,五行神功确实是高深莫测,今日得见其一,确实精妙,但这位高人到底是谁呢?”
青鸦道:“你问我干什么,本大爷我也不会什么五行神功,别说会,连听都没听说过,江湖传言嘛,大多都不可信,不过最后这一句,说的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如果他真有这本事,本大爷我还是愿意和他喝酒的,吃饭都不用生火,多方便,要是还能凭空变出来烤鸡、烧鹅和美酒那就更妙了。”
巴川一笑转而说道:“今天来的这几个人,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古怪的地方。”
青鸦道:“有,脾气太大,胆子太小,来的时候人多,走的时候人少,这么古怪的人,本大爷我虽然见过不少,但像这么怪的,还不太多。”
巴川道:“庞连通到底有多大的势力我也不知道,但适才那暗器却是梅花针。”说着举起右手,拇指和食指间捻着一根细细的针,一朵小小的铁梅花嵌在针尾。
青鸦坐在椅子上,把腿舒舒服服的放在桌子上,头枕在胳膊上闭眼假寐,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巴川继续说。
巴川道:“梅花针,是姑苏枯梅观的独门暗器,枯梅观枯梅真人修真多年,不问江湖,座下弟子不仅皆为女流,清心寡欲,而且枯梅观门规严苛,极少让门人涉足江湖,所以……”
“所以,距离江南千里之外的塞外大沙漠怎么会出现梅花针,而且使出梅花针的还是个大胡子,对不对?都是屁,梅花针又不是金子打造的,就算是金子的,有钱也能打,打出来就能用,会用暗器的人都能用,这又不是尚方宝剑,再说了,喜欢女人东西的男人也不少啊,搞不好,以为自己是个女人的男人也不是没有,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青鸦翻着白眼道。
“青鸦大爷你说的是不错,但,如果真的是这样,就更奇怪了,否则,你又何必杀了那个人呢,而且还要把他们都吓唬走,更重要的是,”巴川顿了顿接着道,“那个大胡子既然也会遁地术,他们的同伴自然也知道,会遁地术的人怎么会相信有地虫这种瞎话,但他们却被这么容易的吓跑了,说明,不是地虫把他们吓唬跑了,而是其他的什么人或者什么事震慑到了他们。”
青鸦头还枕着胳膊,但眼睛却缓缓睁开,眼中精光四射,随即又闭起眼笑了笑道:“不就死了个把人,哪里有这么多七七八八的古怪,年轻人就是喜欢想得太多。”
巴川意味深长的看了看青鸦道:“说的不错,我如果能少想一点事情,说不定也能要的一手好饭,最起码也能和你平分秋色。”
青鸦道:“不错不错,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虽然年龄也不小了,但天资聪颖,如果能沉下心认真钻研一二十年,纵使比不上本大爷我,想必也差不了太多了。”
巴川道:“过奖过奖,可惜在下想得不少,但又不愿做得太多,年纪又不小,恐怕是没机会了。”
青鸦没再回话,竟然微微打起了鼾。
巴川向远处凝神看了看,便轻轻关上了窗。
夜虽长,无奈,总有天亮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