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精壮汉子还颇为难得的没把巴川随手扔进去,而是轻拿轻放,好像手里拿着的是一件贵重的瓷器。车厢内宽敞舒服,精装汉子将巴川轻轻放在车厢里,巴川就舒舒服服的躺在了铺着三层羊毛地毯的车厢里。
黑狐则随后上车,规规矩矩的坐在巴川的体侧,笑眯眯的看着巴川。然后马车便开始行进。
不到盏茶功夫,轻微的呼噜声便响了起来,黑狐虽然神情不变,但却不得不佩服,在这种情况下,巴川竟然睡着了!如果他知道他去的是什么地方,相信不论是谁都不会睡得着的。
将近一个时辰后,已经到了暮色将晚之时,马车才缓缓停下,黑狐正要叫醒巴川,却发现巴川正一脸笑呵呵的看着他,愉快的像是和朋友来春游一样,说道:“到了?”
黑狐点了点头。
然后只见巴川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脖子随意一动,关节噼啪作响,然后又笑了笑自顾自的从黑狐面前走了出去,黑狐神色不变,却坐着未动,而赶车的精壮汉子看着巴川跳下了马车,正要回头叫黑狐时,身体一震,脸色忽的变得惨白,愣愣的盯着正在四处打量周围的巴川,好像见了鬼一样,巴川明明已经被黑狐点了穴道……他回过身猛的掀开车厢门帘,看到黑狐正若有所思的坐在车厢里一动不动,神情如常,他颤着声道:“狐老大,这……”
黑狐看了他一眼笑眯眯的说:“无妨。”
巴川若无其事在马车周围走了几步,看到自己正在一条无人的长街上,马车停下的地方是一个院子的门口,院门紧闭,院墙比正常的院墙略高一些,从门缝里隐约能看到里面还有几重院落,巴川随意道:“没想到一个刀削面馆竟然有这么大地方,而且大白天的竟然不开门,在下行走江湖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
精壮汉子如同聋子一样充耳不闻,只不过带着恐怖而又复杂的眼神死死盯着巴川,仿佛要在巴川的身上盯出一个洞来,他这趟路跑了很多年,当然每一趟都不会是空车,但像巴川这样能轻轻松松下来闲逛的人他却是第一次见到。
巴川看了半晌才转过身掀开车厢的门帘和黑狐道:“这就是你说的刀削面馆?”
黑狐没有动,只是“嗯”了一声。
巴川道:“正好我也饿了,那,兄弟我先进去点菜了,你一会儿进来?”
黑狐道:“甚好,有劳兄弟了。”
巴川喜上眉梢道:“客气什么,那兄弟我先去了,你也别太晚。”
两个人聊得这样热络,那精壮汉子眼睛已经瞪的像个癞蛤蟆一样了。
巴川说完就要推门进院,刚走出两步回头问那精壮汉子道:“你不进来吗?一起来就一起走嘛。”
那精壮汉子听完这句话脸色白的更加苍白,几乎白的发青,头摇的像是恨不得把脑袋从脖子上摇下来。
巴川笑的更灿烂,抬手就拉起精壮汉子的手,那精壮汉子像是被蛇咬了一口一样竟然发出凄厉的惨叫,巴川立刻把手收了回来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这时黑狐的声音幽幽传出:“蚂蚱,来者是客,要好好接待,你就陪这位兄弟进去一趟,然后让大蚂蚁出来找我。”
巴川这时觉得有趣了,原来这精壮汉子叫蚂蚱,之前的那个马夫叫老鼠,那个娘娘腔叫黑蛇,这个胖子叫黑狐,难不成自己进了一个野兽成精的巢穴?他不禁想到了一些关于牛鬼蛇神和山林间妖孽成精的坊间传说和怪谈。
蚂蚱木木的点了点头,身子有些僵硬的下了马车,先一步走到大门口,抬起手敲了一下,停顿了片刻又敲了两下。
不多时,便有一人打开门,人影未现低沉的声音先已传出:“狐老大你回来……”
话未说完只见眼前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脸色惨白噤若寒蝉的蚂蚱,另一个则一脸喜色,背着双手四处打量,倒像是真的来到一个大酒楼来吃饭的食客。
这人显然也有些意外,但随即便神色如常道:“蚂蚱,狐老大呢,这位是?”
蚂蚱道:“狐,狐老大,让,让我送这位,这位,这位客……朋友,不,兄,兄弟进来,然后,让,让……”
后面这几句话说的几乎都要哭出来了,而开门这人的耐心也着实好得很,竟然没有一丝不耐烦只是静静的等着他说完,巴川实在听不下去了便接口道:“你们狐老大让他送我进去,然后再让你们把一个叫什么大蚂蚁还是大姨夫的出来找他,就这么一句话让你说的这个难受,赶紧说完进去点菜了,我都饿了。”
开门这人面色不变看向蚂蚱,蚂蚱对这开门人显然颇为忌惮,鸡啄米一样点了点头。
开门这人拱手道:“原来是这样,那兄弟怠慢了,我们这小伙计照顾不周,还望见谅,那请随我进来吧。”
巴川哈哈一笑道:“好说好说。”说着便大大咧咧的走了进去,蚂蚱的腿已经开始发抖了。
这开门人看了蚂蚱一眼又看了看车厢道:“你在这等着吧,就别进去了。”
蚂蚱听后像是一个被扔进水里快要淹死的人忽然被捞了出来一样连忙点头道:“是,是……”
这开门人便将院门轻掩快步追上了巴川。
拱手道:“在下是这面馆的管事勺子,不知道客官怎么称呼,想吃点什么,狐老大的客人我们一向都是要待为上宾,有什么要求您只管和我说,包您满意。”
巴川随意拱了拱手便迈着四方步跟着往里走,一边走一边打量道:“巧了,你叫勺子啊,你猜怎么着?我叫筷子,挺好。”
刚说完便走进院落里的正房,房间里竟然真的和面馆一样,摆着七八张桌子,正对着一个柜台,上面摆着不少小酒坛,只有一个伙计在柜台站着冷冷的看着前方,一张桌子上坐着一个喝的醉醺醺的醉鬼,脸红的像是煮熟的螃蟹一样,手边已经摞起来不少酒碗,一边喝一边胡言乱语,耷拉着半睁的眼睛也不知道在胡乱说着什么。
勺子垂首弯腰请巴川坐下,说道:“那筷子大爷,您想吃点什么?我这就吩咐后厨给您做。”
巴川向四周看了看,这面馆差不多有老马的小面馆三倍大,不同于老马那里,这里的桌椅板凳都是上等的红木,门窗雕花都很精巧,柜台上摆着的每个酒坛上都贴着一张红纸,写着酒的名字,有女儿红,竹叶青,烧刀子,寒潭香,秋露白,杜康酒,松醪酒等近二十多种名酒在列。
而在伙计背后的墙面上则挂着四排四十四个檀木牌,除了最后一排是空着的之外,其余每个檀木牌上都刻着黑色的菜名,巴川扫了一眼看到第一排写着的是金陵烤鸭,西湖醋鱼,腊味合蒸,飞龙汆汤,麻婆豆腐,羊肉泡馍,黄雀鲊脯,榛松糖粥,福满坛香,整个三排最后一个最长,是七个字,写着“一品浇头刀削面”。
巴川对勺子说:“贵店墙上挂的菜谱这都能做?”
勺子恭敬的说:“咱们面馆是童叟无欺,货真价实,敢挂,就敢卖,只要是挂上去的,无伦什么时候,都有供应。”
巴川笑呵呵道:“那在下可佩服得很了,虽然这店面不大不小,但确实是包罗万象、暗藏玄机啊。”
勺子面色一僵状似随意的问道:“筷子大爷您过奖了。”
巴川道:“咱们这里地处西北关外,千里荒漠,无尽黄沙,想不到菜谱上的菜式倒是丰富得很,南七北六十三省有名的菜式这里都有,还真是令在下开了眼界。”
勺子道:“客官满意就好,本店自开业便笑迎八方客,为了让不管打哪里来的客人,都能吃到一口满意的家乡菜,所以特意从各地选了当地有名的厨子来这里候着,就看筷子大爷您想吃点什么。”
巴川想了想道:“先来一碗水吧。”
勺子一愣,道:“茶水?”
巴川道:“不不不,水,井水。”
勺子嘴张了张不知道该说什么,愣愣的盯着巴川,想必是开店以来第一次遇到巴川的主顾。
巴川嘿嘿笑道:“不怕勺子兄见笑,兄弟我囊中羞涩,只有几块碎银子,昨夜还差点被飞贼盗走,所以,你这上面的菜式,怕是一道都吃不起,但既然来了,索性不如喝一碗水吧。”
不知何时,勺子的脑门上竟然汗涔涔的,像是刚刚烤着炭火饱饱的吃了一顿涮肉,勺子听完一时竟有些无言以对,毕竟来面馆喝水的人并不多。
勺子不甘心的问道:“您确定不吃点什么垫补一下,第一次来,可以打折。”
巴川面无表情的说道:“吃不起。”
勺子还要说什么,巴川一摆手道:“点也行,反正你是管事的,我看着你吃,不知意下如何。”
勺子脸色一变,正在此时一个声音传来:“勺子,客人不想吃,就不吃罢,咱们这又不是黑店,不兴强买强卖的土匪行径。”
勺子一听立刻笑逐颜开,神色也缓了下来,只见一个白面无须、两鬓有些花白的年长男子从外面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的赫然是黑狐。
巴川看了一眼道:“黑狐兄弟姗姗来迟啊。”
黑狐仍旧是笑眯眯的说道:“抱歉的很,马车坐的时间久了,身子有些麻,找了自家兄弟来疏通了一番,着实费了不少功夫,所以让兄弟久等,实在是过意不去,这不,我也叫了这位兄弟来与你一起喝酒,他可是这间面馆的掌柜,权当赔罪。”
巴川点了点头拱手道:“掌柜的幸会。”
这白面无须的年长男子面无表情,走进了堂中冷冷说道:“你们喜欢演戏就继续演,我一向没这个雅兴。”
巴川笑道:“掌柜的说笑了,好端端的不知戏从何来。”
面馆掌柜脸若磐石,冷哼一声道:“阁下手上的功夫端的是上乘,无声无息间便点了我这兄弟的穴道,手法也是着实罕见,令人佩服。”
巴川道:“掌柜的过奖,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不过是不愿意欠别人的情而已。”
说完这话黑狐一脸笑呵呵的神色不变,眼中已经透露出一丝凶险。
掌柜岔开话道:“你可知道这家面馆是什么地方。”
巴川道:“既然是刀削面馆,自然是吃饭的地方了。”
掌柜道:“说的不错,我这人只对来吃饭的客人感兴趣,只要是客人,就要吃东西,但你是黑狐介绍来的,所以这面馆的菜谱就变了。”
巴川道:“噢,愿闻其详,不知道是怎么个变法。”
掌柜道:“若是新客人,自然都得花银子吃饭,花钱吃饭,跟欠债还钱一样天经地义,若是老客人,那就可以赊欠,但若是熟人介绍来的,那就可以吃白食。”
巴川道:“那看来我今天还要沾光了。”
掌柜道:“你倒是大可放心,像你这种熟人介绍来的主顾,一年都碰不到几次,所以,你可以敞开了肚子随便吃。”
巴川叹了口气道:“白食虽然不花钱,自然跟花钱的不太一样,吃白食,是借着熟人的面子,既然是熟人的面子,就得看是什么样的熟人,有多熟,有多大面子了。”
掌柜冷冷道:“这倒是没什么差别,只要是熟人介绍来的,食谱都是一样的,来者是客,不能怠慢,所以讲究个茶酒同行,五味俱全,只不过不少客人往往都太过客气,还未等五味周全,便匆匆离去,所以,希望筷子兄不要拂了在下的一番美意。”
巴川道:“难得主人盛情相邀,在下又怎能不识抬举。”
掌柜跨前一步道:“好,那为了聊表心意,咱们就先净尘暖手,清茶开胃。”
巴川一抬手道:“那就有劳掌柜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