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一阵轻微的脚步传来,萧语推门而入,手中的盘子冒着热气。她进来后微微欠身行礼,便轻移莲步,走至桌前,将冒着热气的盘子放在桌上,一股熟悉的酸甜味道窜入了巴川的鼻翼,正是西湖醋鱼。
糖醋酱汁平滑油亮,均匀浇在鱼身上,横切开的三刀露出了鲜嫩的鱼肉,鱼鳍竖起,宛若双翼,热气氤氲,香味扑鼻,巴川自然想起了木拐张,想起了方老板。
萧语看巴川含笑不语,状似忆起曾经,所以也不言不语,巴川随即回神道:“萧姑娘这醋鱼可是江南的做法。”
萧语一笑道:“西湖醋鱼,虽在杭州城有不同做法,但大同小异,小女子自幼生在江南,家母尤善烹调,家父最爱醋鱼,一月常要做上数次,所以小女子耳濡目染,学做了十年之久,方才颇得家母十之七八。”
一道菜学做十年之久,无伦是什么人想必都已经做的极好,哪怕是学武功,十年苦功,也足够在江湖闯荡了,这萧语虽谦逊,但这醋鱼一定尽得真髓,但就不知和木拐张比起孰优孰劣了。
因为西湖醋鱼最好应选活鱼现杀置于沸水大火煮开盛盘,再浇上大火烧制而成的酱汁均匀淋于鱼身,若一旦凉了,这醋鱼的滋味便逊色太多,所以,巴川也不客气,拿起筷子道:“这醋鱼,在下也吃过不少,上品应是鱼为生鲜,大火煮开,汤汁香浓,趁热食之,一旦凉了,滋味便就差了太多。”
萧语道:“客官所言不差。”
巴川看着醋鱼,手中的筷子转来转去游移不定,道:“所以,希望吃到嘴里时还能是热的。”
刚说完萧语有些愣神,也正在此时巴川的筷子已经闪电般插入鱼身,就在筷子收回之时,一道黑影从下撩起,筷子倏然一抖,便有鱼肉落在地上。
巴川淡然道:“当我看到那根镔铁判官笔时,便知道这条鱼一定是吃不顺利的。”
萧语罕见的微微一笑道:“所以你适才夹起的是鱼眼。”
巴川道:“在下来的虽然莫名其妙,但也着实费了些周折颇为不易,何况萧姑娘清雅脱尘,宛如皓月出云,却劳神费力亲自做了这一尾醋鱼,在下虽不是墨客雅士,但也不愿焚琴煮鹤拂了姑娘的一番美意,鱼肉鲜美,口口珍馐,实在不想暴殄天物都喂了土地公。”
萧语脸色微有些绯红,像是饮了几杯烈酒,神色显出些许慌乱和娇羞,巴川嘴角漾出一丝戏谑的笑容,恰好萧语看在眼里,随即明了,而巴川的筷子已经趁此机会扒了一块鱼肉即将收回,萧语的反应极快,这根判官笔本就不足一尺,可谓一寸短一寸险,在方寸之间如灵蛇乱舞,巴川的筷子顷刻间便中了十几招然后只听清脆的“啪”的一声,竟是鱼鳃盖!
巴川苦笑道:“果然如在下所料,幸亏这次夹的也不是鱼肉。”
萧语道:“那客官可要多些小心了,这醋鱼凉了就不好吃了。”
巴川道:“醋鱼凉了当然是大事,恐怕趁热吃不到,之后也很难再吃到了。”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萧语的背后。
萧语听后微怔,未再言语,巴川旋而一笑又道:“不过……”
萧语看向他道:“不过什么?”
巴川道:“先等我吃一口再说。”
说完后筷子又插向鱼身,萧语的判官笔自然如影随形,这几招后,巴川已经估计出这根判官笔尺寸虽短,然而却是结结实实的镔铁打造,长不过一尺,重量却足有十斤上下,何况方才萧语钓鱼上来,轻轻一弹,那尾鱼便已经没了动静,虽然习武之人打死条鱼司空见惯,可是巴川却注意到,萧语乃是用食指轻轻一弹,并未用双指交错之力,指力之强可见一斑,但巴川行走江湖多年,无论是淮南判官笔西门氏,抑或江南判官双笔名家邵廉用的判官笔皆无这样的尺寸,而且尤其没有女流之辈,这萧语的招式也颇为怪异清奇。
想罢之后,巴川继续在这方寸之间和萧语一较长短,只听密如骤雨的叮当声不断传来,不到盏茶功夫,巴川已经与萧语对了不下二十招,如果萧语的判官笔和巴川的筷子都戳在这条鱼身上,这条鱼估计现在早已经面目全非,幸亏巴川没有把握时也绝不触碰鱼身,而萧语则是单为阻挡巴川更不会主动触碰,所以又陷入了僵局。
巴川再次将筷子刺向鱼身,萧语依然如故撩上拨开,而巴川这次忽的用筷子夹上了判官笔的笔头,随即指间用力,萧语的判官笔便不再动弹,萧语指力虽强毕竟是女流之辈,用招灵动自然力度欠缺,而且巴川本就用了多年的如意珠,指力更是毫不逊色,萧语一愣,巴川猛的用力将筷中笔头猛的刺入了盘子旁的桌子里!
这张桌子的桌面差不多是近两寸厚的实木,竟被巴川生生刺穿,然后巴川一笑,筷子倏然拔出已经刺向了鱼身,萧语脸色大变,手臂猛然用力,判官笔终于拔了出来,然而终究是慢了一步,只等自己判官笔如抢刺出,一块鱼肉已经送入了巴川的嘴里。
“鲜嫩润软,入口即化,确实是厨艺高超,”巴川吃完砸了砸嘴点点头继续道,“只可惜,没办法一次痛快吃完,只好继续冒昧了。”
萧语手里握着判官笔,脸色绯红,颇有些赌气道:“你若是欺我一介女流之辈力不如你,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巴川板着脸道:“你本就是主人,乱客气什么,何况,你这鱼做的虽然还算不错,但比起我的一个老朋友带我吃的那家,还是差了那么两三点点。”
萧语未再说话,脸色如最初一般有些苍白和冷漠,巴川的筷子刚刚伸出,就已经迎来狂风暴雨般的判官笔连环招,撩、拨、挑、崩、拉招招都像是拼命一样,如果巴川手中的筷子是一个人的话,即使此人身披铁甲,也已经被打的骨断筋折了。
巴川心底暗笑,厨师最烦的并不是客人说做的菜不好吃,而是说不如别的厨师,所以巴川故意说出那样的话,但脸上却显得极为焦虑和无奈,手上的筷子随着萧语的判官笔拨来拨去,好似无根之草随波逐流,萧语出招更快,仿佛泄愤般要将巴川的筷子打落。
然而巴川手中的筷子虽然看似摇摆不定难以支撑,其实却在不觉中随着萧语的招式顺势而行,他将潜龙八卦掌的掌招化为剑招,随彼而动,蜿蜒传导,看似招数凌乱不堪,东扭西歪,实则暗藏灵动,绵延不断,十数招后巴川虽面色焦急,但萧语也隐隐察觉到巴川可能不过是在做戏!
但一时又难测巴川的深浅,只能暗暗使得真力灌注笔尖,虽然招式未变,但力度之凶险实乃如滚滚暗流,巴川当然立刻便感觉得到,同时他心里暗笑,要的便是这个时刻。
萧语真力灌注,此时的判官笔刚猛凶狠,开碑裂石亦不在话下,但是她很快发现,巴川面色虽仍是那副好似焦虑般的神情,可手上分明不见丝毫慌乱,随后她注视着巴川手中这双筷子的轨迹心中更加起疑,她发现巴川的筷子虽然看似被自己拨的堪堪拿捏不住,但其实却好像是自己出招后被巴川引导着按照某种规律画着一个固定的图形,但却一时半会儿又无法确定。
巴川感觉得到萧语起疑,反而不再掩饰,一改焦急的神色,反而略带一丝笑容时不时看看萧语,这笑容若在平常定然让人觉得愉快,可在此刻,便是十足讨厌的挑衅,萧语杏眼圆睁,单臂一震,真力如雷,巴川手上的筷子几乎就被震飞了出去,可就在堪堪脱手之际,这双筷子却像是粘在了笔锋之上溜溜的围着萧语的判官笔划了一个圆,然后两只筷子将判官笔绞在中间,萧语力道更猛,巴川的一双筷子却已经开始变弯,似乎马上就要被判官笔崩断,筷子和判官笔都停在冒着热气的醋鱼上方,判官笔不动,一双筷子仍在缓缓变弯,萧语见状更加将全身力气都汇聚在右手判官笔端,如同一江之水迸流而来,巴川忽的诡异一笑,一双筷子看似缓慢的微微向上一扬随即他竟然放了手!
萧语惊叫一声,她自己的手臂像是打在了一块铁锭上一样传来剧烈的阵痛,一股巨大的力道像是海浪一般推着她向后飞了出去,她连连在空中翻了两个跟头几乎破窗跌出屋外,等到她站稳了,判官笔已经插在了屋顶,两根筷子刚刚跌落在地,而巴川却已经不见了踪影,包括那盘醋鱼。
她甩了甩酸痛的手臂,呆呆的看着屋内像是见了鬼一样,随后窗外传来巴川的声音:“萧姑娘,如此月夜,良辰好景,何不移步舟中,把酒言欢。”
萧语颔首叹了口气,抬头后似嗔似喜,难以琢磨。
缓步至窗前,巴川对着窗户坐于荷叶中的一叶小舟的舟头,面前的醋鱼还冒着热气,左手端着酒壶,右手端着酒杯,目光炯炯的看着窗前。
萧语长身立于窗前,看着一脸怡然的巴川,微微一笑道:“客官不仅身手了得,而且在如此陌生之地,逡巡之间便对此处要害洞若观火。”
巴川道:“萧姑娘过奖,在下不过误打误撞运气好罢了,何况这盘醋鱼味道鲜美,若是不慎打翻在地岂不可惜。”
萧语道:“江南碧湖一梦,月落杯酒,残影西楼,独酌莲池醉舟头。”
巴川看了看萧语,喝下一杯酒后亦道:“西风黄沙千里,马踏风行,长亭短笛,轻吟何处思别离。”
萧语腮若桃花,盈盈一笑道:“客官且请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