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张平凡的脸,都留着不长不短的胡子,粗大强壮的身体就像是三头牛,每个人的腰上随意的插着一把刀,就是那种随便找个铁匠铺花一两银子就能买得到的刀。
中间的大汉看着巴川和小马问道:“我们要烧死一个人。”
巴川笑了笑,然后点点头。
“这个人说临死前要见你一面。”
巴川敛起笑容,这个地方,认识他的人并不多。
“他说,要告诉你们,他是你们的大爷。”这句话说完,这大汉也有些不好意思,他看得出巴川的年龄并不小。
巴川本想说一句“你告诉他我是他祖宗”的,但随即他反应了过来,他感觉自己的心沉了下去,小马的人已经要站起来,巴川轻轻将小马拉回地上,脸上的笑容又浮了上来道:“那最好快一点烧,缺什么调料记得从这里拿,要烤的老一点。”
小马脸色一变愣愣的看向巴川。
那三名大汉显然也没想到巴川会这么说。
“你不去见他吗?”
巴川反问道:“你们还没有烧好,我过去干什么呢。”说完便闭上了眼,仿佛马上就要睡着。
那大汉点了点头,眼神中赫然透出一股凌厉,缓缓道:“他种了一片花,我们会把他的骨灰洒在花海中。”
巴川睁开一只眼问道:“一片花?在哪里?”
“就在准备烧死他的地方。”
巴川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道:“这片沙漠上竟然能种出花,我还是想看看的,不过该烧他就继续烧你们的,不用管我。”
巴川拍了拍小马的肩膀道:“我去看看,顺便打几只沙鼠回来下酒。”
这三人走的并不快,巴川更是懒洋洋的,这倒不是他要和他们比比谁能走的更加闲庭信步,而是昨夜的大酒让自己仍然全身酸软,像是中了迷香一样,他只中过一次迷香,从那之后他就发誓,再中迷香的话,最好把自己的鼻子割了。
尽管如此,也就一炷香的功夫,走到了那个地方,约有两百多人围着中间一棵只剩树干的枯树,树干上绑着一个人,一个浑身是伤,奄奄一息的人,正是青鸦。
巴川问道:“那片花海在哪里,我是来看花的。”
一人指向西侧,巴川便看到将近七八里外,摇曳着波光的相思泉泉水周围,惊现了一圈蓝色的花圃,围着相思泉的蓝色花朵在风中不断摇曳,远远看去像是与整个相思泉融为一体变成了一片蓝色的花海!甚至连那处小阁楼下,也全都是摇曳生姿的花朵,与那延伸的廊阁也融在了一起,像是一条花道,煞是好看。
巴川看了许久后说道:“这片花种的不错。”
他说完这句话,很快便后悔了,因为听到这句话的人都用极其狠毒的眼神盯着他。
巴川问道:“有什么话说错了吗?”
青鸦忽然咳嗽了起来,吐出几口血,巴川虽然没有看他,但却知道他是在笑,果然青鸦含混不清的说道:“本大爷,我,都,说了,烧死本大爷我就好了,不用去打扰,他们,因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跟他们没关系。”
巴川看着带他来的大汉缓缓说道:“看来,不是他让你们来叫我的。”
那三名大汉脸色变的有些赤红。
巴川又道:“既然没有什么事,我就走了,不耽误你们继续烧这位大爷,耽误了时辰天就黑了,附近可没什么大的客栈,你们这么多人,是要饿肚子的。”
说完便走了。
走的还是那么懒洋洋的,甚至还有些不耐烦,像是一个被一群顽童扰烦的老太爷,带着一脸的无可奈何和烦躁。
当他走出三步后,一个声音忽的想起:“这位朋友,夕阳无限好,何不等等呢。”
巴川头也不回继续走,轻声道:“我这个人,一到黄昏,就会犯困,再好的夕阳,也懒得看了。”
说完真的走了,而且加快了步伐,像是连一刻都懒得再停留。
直到巴川已经消失了人影,青鸦才笑着道:“大爷我都说过了,本大爷我没有朋友,只不过是在那里吃过几天白饭罢了,你们偏不听,嘿嘿嘿。”说完又吐出几口血。
刚才和巴川说话的人走到青鸦的面前,眼神流露出怜悯和狠毒,叹了口气道:“你可知道,为了这一天,我们等了五年。”
青鸦道:“本大爷我不知道,不过知道又怎样,我种我的花……”
未等说完他的右腹便受到了一记重创,这是一记强有力的膝击。
那人收回腿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道:“你可以不承认,但你别以为我们都是傻子,你种的花,别人不知道,我可知道,那是鬼门蓝斑,这种花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在关外绝迹,而恰好在这个时候,你把这种恶毒的花种在这里。”
青鸦嘿嘿笑道:“恶毒?你能说出这种话才是恶毒呢,鬼门蓝斑,我怎么没听说过,这明明是一种香料,它叫莺飞芙蓉,再过几天,就能结出果子来,晒干磨成粉,撒在烤鸡、烤鱼、烤沙鼠上,嘿嘿,那味道,简直是如梦似幻呢。”
“莺飞芙蓉?真是个好名字,但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在此地种下此花呢?”
青鸦抬起头看看那片花海笑道:“因为我喜欢。”
说完这句话,人群发出了各种恶毒的谩骂,好多人都在怒吼“烧死这个混蛋”、“让老子砍死他”……
那人伸出手,众人冷静下来,他冷冷的看着青鸦道:“我不管那是鬼门蓝斑还是你说的莺飞芙蓉,我已经看过了,这种花根茎长达丈许,密密麻麻,即使是烧都很难烧死,而且,这样一来,七星草也必然都会死掉,我再问一次,你能种出来,能不能让这些见鬼的花都给我见阎王去。”
青鸦嗤笑一声然后板起脸罕见的严肃问道:“你是从你娘肚子里生出来的,那请问,你娘能不能再把你塞回去?如果能,本大爷就把这些美丽的小花儿都弄死。”说完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和两鬓有些干的鲜血一起流下。
那人也笑着点了点头,像是丝毫都没有生气,没看清他做了什么,只听到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后,青鸦的笑声忽然停顿,紧接着又吐出一口血,左胸已有一根肋骨明显塌了下去。
那人走到中间道:“兄弟们,很抱歉,我们筹备了五年,就这样功亏一篑了,这种花用不了两天就会将其他花草全都吸干,包括七星草,而且根茎和七星草都连在一起我们无法消除,所以,光是烧死他太便宜他了,我们不如,请教主来,让他享受最惨烈也最盛大的礼遇。”
所有人都一脸肃穆齐声吼道:“朵擦忽而佐!朵擦忽而佐!”
此时,夕阳正盛,炫目的日光倾泻而来,整个沙海都染上了一片靓丽的金黄,相思泉如同一池金汤,而周围的蓝色花瓣与夕阳的黄色融为一体蓝黄相间,风吹起、花朵轻动,恍然间真的宛如枝头飞莺,展翅欲翔,与相思泉的粼粼波光相映成辉,美不胜收,青鸦吃力的抬起头看着那一片花海,眼神中透出淡淡的喜悦和迷离。
夏日的暮色,长的近乎奢侈,夕阳挂在地平线上留恋着不忍下落,余晖浓如烈酒,仿若将整个沙漠都浸染为一个金色的世外之地。
不多时,一片乐声响起,渐渐清晰,五个赤着上身的人肩上扛着一个宽大的座驾缓缓走来,五个人身上的肌肉高高鼓起,如同五尊金刚力士,皆是鹰鼻曲发,身材魁梧,下身的裤子肥大如裙,脚下的靴子前端翘起,可能是从西域而来。
五个人上身分别涂着油彩,乃是青黄赤白黑,五人分站一角如星辰,一步一步的走来,倒影斜行,如鬼影潜入沙中,在夕阳下透着让人战栗的诡异。
走到近前,人群让出一个豁口,五位金刚力士站定,众人高呼“朵擦忽而佐”,每个人都看向座驾里斜躺着的人,神情透着肃穆和敬仰,仿若神明在眼前。
里面的人身穿红色大氅,脸色微黄如病人,眉若剃刀,唇红如血,发若寒霜,流瀑在脊,双眼像是被雕刻出来的一样只是随意扫视众人,眼光便如利刃一般让人难以直视。
他缓缓起身,冷冷的说道:“朵擦忽而佐。”
众人安静下来皆单膝跪地。
然后他看向那人道:“黄麟,他说了吗?”
那打断青鸦肋骨的人拱手答道:“秉教主,恐怕只能烧死他了。”
这教主跃下座驾,轻飘飘的落在沙上,然后走到了青鸦的面前。
踏过之地,竟然了无痕迹。
从他的白发看去,像是一个老人,但从他无皱纹的脸上看去,又像是一个青年,完全无法判断此人的年龄。
他一脸的平静,看向喘着气的青鸦道:“虽然你一直都很邋遢,但很少看到你这么惨的样子,”他顿了顿微微倾过头问道,“黄麟,是你把你师兄打成这个样子的吗?”
黄麟一脸惊恐,声音有些发颤道:“师父,他……不说,只好……”
教主道:“干的不错,对待叛徒,只能这样。”
黄麟松了口气点头称是。
教主随即对青鸦道:“你是故意被他们抓到的对吗?”
这句话说完,众人脸色齐变,黄麟和另一个黑脸汉子都异常惊讶的看向青鸦。
教主接着道:“然后就这样等死,笑着等死,笑我们所有人,因为你反正也跑不掉,所以这就是你要的,对吗?”
青鸦抬起头一改那不屑傲然的神情带着悲伤和严肃道:“对,因为你走错了路。”
教主忽然笑了,断断续续的笑着,然后道:“真是我教出的好徒弟呢,已经开始教我怎么走路了。”
青鸦低下头喘了两口气道:“那不过是个谣传,是个不存在的传说,你醒醒吧。”
教主叹了口气道:“那不是谣传,看着我,只差这一步,不仅是我,还有我的徒儿们,都能长生不老飞升仙界,可是你,让近在咫尺的飞升归于寂灭,你让我很失望。”
青鸦惨笑道:“这句话,也是我想说的。”
教主脚下一动,身如飞絮般落于座驾之上,轻声道:“今夜子时,相信焚烧青龙的焰火一定也很好看。”
五色金刚力士又抬起了座驾向来时走去,暮色近晚,残阳色如鲜血,整个沙漠都变得如同汪洋血海,座驾则像是一叶扁舟,缓缓远去。
随着夕阳渐落,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嗜血的疯狂,包括那三名看似憨厚的大汉的眼眸也变得通红,青鸦的气息已经渐渐微弱,不时有鲜血从嘴角渗出滴落在脚下的沙中。
黄沙下如同有一只嗜血的邪兽,将鲜血吞噬,又放出血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