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十日后,巴川才勉强能够起身走路,只不过仍然很是虚弱,而且他发现那黑衣人谢剑回每到天黑时便会悄然而来,然后在屋外待上一个晚上,既不说话,也不进来,当然也不喝酒。
“……我杀人的时候从来不喝酒。”
巴川当然记得,既然不喝酒,就可能是要杀人。
可是他也没看到他杀什么人,那就可能是在准备杀人,准备杀人的时候,他也是不喝酒的。
他就像是一匹狼,伏在暗中,伺机而动。
青鸦则在他身体好了些后便开始骂骂咧咧的给他端汤送药,他也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各种吃的和一些名贵的药材,不过五天,巴川已经不觉得寒冷,身体的疼痛感也已经逐渐消除,终于在十天时自己已经能够下床走路,没什么大碍了。
只不过老马父子还是没有回来,青鸦没有说,巴川也没有问,他们像是共同坚守着一个秘密似的都默契的没有提到这件事。
可是这件事,却是一定要解决的,一定。
又过了几天的一个下午,巴川靠着小店外面的墙坐着,青鸦坐在小马之前经常坐着的位置,正聚精会神的抠着脚,还不时作深思状,仿佛一位做菜的大厨在自己的拿手好菜出锅后嗅着香气从而感受其中的味道、辨别着火候,看着青鸦的神情,连巴川都几乎要误以为青鸦鼻子前的不是他那只可能三十年都没洗过的臭脚,而是一只香气四溢、炖的烂烂的猪蹄膀。
巴川道:“我躺着的这几天在想一件事情。”
青鸦头也不抬道:“不会是那个漂亮妞儿吧,看着倒是颇有些江南女子的气息,嗯,你小子眼光不错。”
巴川干咳几声道:“不是,是另一件事。”
青鸦继续抠着脚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男欢女爱,天经地义,你那会儿睡的跟头死猪似的,那姑娘可是特意深情款款的来看你的。”一边说一边砸吧着嘴,仿佛眼前的脚趾头就是那个姑娘一样,而且好像觉得那姑娘能跟自己的脚趾头相比已经是给足了那姑娘的面子。
巴川不理他道:“以前我记得发生很多事,不论是什么人,什么事,但是有一点是很明确,有好人,有坏人。”
青鸦道:“你是好的还是坏的。”
巴川道:“在我们眼里,对方是坏的,在对方眼里,我们是坏的。”
青鸦点点头道:“这个说法本大爷我喜欢。”
巴川接着道:“不管谁好谁坏,总之我们是敌对的两方,各自有想要做的事情,然后各自干扰对方,甚至以命相搏。”
青鸦道:“嗯,明白,就跟你吃碗面每次都不分给本大爷,那就只能抢一样。”
巴川学着青鸦平常的样子翻了个白眼道:“你他妈的还好意思说。”
青鸦浑不在意对着脚趾头上有些干裂的污泥使劲吹了口气。
巴川道:“可是在这,我已经看到了好几个山头,问题就在于我分不清哪些是坏人,哪些是好人。”
青鸦道:“你想分清啊,本大爷我告诉你个好办法。”
巴川道:“来,请青鸦大爷赐教。”
青鸦嘿嘿一笑瞅着他道:“不管有几个山头,你只要看准一个加入他们,和他们拜把子,变成好兄弟,你就自然变成好人了,那其他跟你们作对的就都是坏人。”
巴川道:“你这主意是有点道理,可是如果我哪个山头都不想去呢。”
青鸦切了一声道:“那你他妈的瞎操哪门子心,吃饱了撑的。”
巴川道:“嘿嘿,你不用装傻,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青鸦道:“本大爷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隔壁陈一杆已经好几天没露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死在他老婆身上了,他妈的,想喝点酒,敲了几次门都没动静。”
巴川话锋一转道:“这几天没来什么人?也没发生什么事儿?”
青鸦把左脚放下,又把右脚搭在膝上继续抠,瞪着脚趾头道:“连个鸟都没有,真他妈邪门儿,连这破镇子的狗都不叫了,本大爷我怀疑这个镇上的人是不是都他妈的一下子死光了。”
巴川沉思不语。
青鸦接着道:“再说了,要是有人来,本大爷我早跑了,还能陪着跟你在这逗咳嗽,你以为你他妈的是个十七八岁的水灵小姑娘呢。”
巴川看着对面那棵光秃秃的树道:“都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咱两都算是死过一回的人,你有没有想过,老天不让咱们死,为了什么呢。”
青鸦抬起头道:“可能是有太多挣扎在黑暗深渊中的姑娘们等着本大爷我去拯救,哎呀,这么看的话,天下之大,任重道远啊。”
巴川道:“你就没想过什么正经事儿?”
青鸦继续抠着脚道:“你要说没想吧,显得本大爷我好像缺点涵养,但你要说想吧,那确实是真没想过。”
巴川翻了个白眼道:“不过这阵子我是真的想了点有用的,而且还颇有心得。”
青鸦道:“不听,没看见本大爷我正忙着呢,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
巴川道:“反正你这脚趾头还且得抠一阵儿呢,听听又不会死。”
青鸦斜睨了他一眼道:“既然你都这么诚心诚意的求我了,那本大爷我就赏脸听听。”
青鸦等了会儿巴川却没说话,他抬起头道:“本大爷我等着呢,怎么……”
他没等说完便也闭上了嘴,也知道为什么巴川忽然不说话了,而且不论是谁看到眼前发生的事情相信都不会有什么话想说的,不过青鸦大爷毕竟是青鸦大爷,所以还是有三个字脱口而出:“他妈的……”
只见不远处从三个方向各来了一群人,正北走在最前面的是一身灰袍、脸色冷峻的玄武,偏东则是庞连通手下四煞之一被称为金鬼的马如风,偏西来的则是一群有些怪异的人,因为他们近百人尽皆身披灰黑色的狼皮,狼头则挂在脑后,身上用灰白两色油彩涂着各种奇怪的图形,每个人拿着一根粗若小臂般的黑棒,最前面的是位长者,留着灰白色的胡须,眼神犀利如刀。
这三批人虽然是从不同方向而来,但巴川看的很清楚,他们三批人走向的交点就是他们背靠着的这家老马的小破店。
这些人像是忽然从地狱中钻出来的一样,他们身后荡起的沙尘如同风暴一般,等走近了些许巴川也看到了玄武身后还有两个蒙着面的人,从他们的走姿就能看出此二人绝非常人,而马如风旁边也有一位气势逼人的剑客模样的光头男子,头上画着一只红色的蝎子,一脸的苍白,左眼眉骨上有两道斜着的伤痕。
大约不到半柱香的功夫,这三群人在小店前约十丈处站定,然后马如风和光头剑客,玄武和身后的两人以及披着狼皮的那群人最前面的长者则走至巴川和青鸦不足一丈处坐了下来。
这些人尽皆脸色冷峻,静止不动,只有身后的沙尘还在缓慢的回荡和游移。
巴川也注意到谢剑回已经不动生死的出现在他和青鸦的背后。
这些人沉默着,像是在对峙,又像是在等待,他们的脸上并没有杀气,可是分明散发出令人呼吸不畅的感觉,除了风声和轻微的呼吸声,整个天地间仿佛什么都消失了。
巴川斜着眼看了看一脸漠然的青鸦,只见他神情冷淡,目光缓慢的在众人间游移,然后像是兴趣缺缺,又看向了自己的那只脚。
披狼皮的长者忽的将手中的黑棒举于高空,随即倒转黑棒插入面前沙中,身后披狼皮的那百人齐齐低吼着什么,然后又归于沉寂。
玄武缓声道:“有劳诸位,跋涉劳苦,在这八月十八,重聚飞尘关。”
披着狼皮的长者道:“这是祖上定下的规矩,合是应赴之约,何来劳苦。”
马如风接口道:“破狼长老所言甚是。”
破狼长老盯着马如风道:“你恐怕没有资格在这里说话吧。”
马如风面不改色笑了笑道:“在下确实没什么资格,不过是总瓢把子让在下替他来的。”
“恐怕,虽然是让你来,但主事的,”破狼说着将眼光转向旁边对着那光头的剑客道,“是你吧,赤蝎。”
赤蝎半睁着眼睛道:“不想区区晚辈,破狼长老竟也识得。”
破狼道:“过谦了吧,你们总瓢把子当年纵横关外、开土划界之时,你赤蝎虽不过十八岁,就已经跟随左右,杀敌千百,只不过这些小辈不知道罢了,老夫当年可是亲眼见过的,须臾间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你闭关不出,关外知晓你的人也已经不多了。”
赤蝎道:“陈年往事不提也罢,这次我只不过是来陪同金鬼参会,别无他意,一切事务,都由金鬼来议定。”
破狼瞧了眼马如风冷哼一声再不说话。
玄武道:“有请主会人。”
破狼起身,将手放于黑棒上端,轻轻一压,黑棒插入沙中一半,上端略高于玄武和马如风头顶。
只见他轻轻在黑棒上一拍,便看到黑棒两侧出现了很多小孔,分别对着马如风和玄武一侧,那些黑孔差不多绿豆大,但却有些阴森,然后破狼朗声道:“春秋三度,飞尘聚首。落月关山,生死重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