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鸦则小口啜饮着杯中酒,像是没看到巴川的异状。
风动黄沙起,散作满天星。
不知过了多久,四人又围坐在一起,青鸦将黑蚁放置在院中,只见他似已倦极,沉沉睡去。
巴川良久后道:“为什么我们没事。”
青鸦道:“因为,虎毒不食子。”
巴川道:“我们三个为什么没事。”
青鸦道:“因为谢大剑客神功盖世,内力精纯。”
巴川道:“那我们二人呢。”
青鸦道:“这他妈的还用问吗?当然是因为本大爷我吉人天相,受到祖荫庇佑,毫发不损,你就纯属是跟本大爷我离得近,沾了光。”
巴川道:“就这样?”
青鸦道:“不然呢。”
巴川道:“老子差点就信了。”
青鸦一脸漠然丢下一句:“爱信不信。”起身到里屋倒了杯水给黑蚁喝了下去。
黑蚁旋而醒转,深呼吸了几次后,缓缓坐了起来运功三周天,才堪堪起身,叹道:“岁月不饶人啊,老了。”
青鸦冷冷道:“恐怕不见得。”
黑蚁道:“不错,对有些人,好像是不见得。”
青鸦睨了他一眼道:“没下去找阎王爷给你画上一笔就不错了,还发什么酸臭感慨,这一把老骨头架子没散就说明你个老王八壳子且得活着呢。”
黑蚁道:“借你吉言,不过比起十年前的那场凶险,这次已经算是风微浪稳,有惊无险了。”
巴川道:“也许对我们来说是这样的。”
黑蚁苦笑道:“你会这么说,只是因为十年前不曾见过那场同样由西门教主引发的浩劫。”
巴川道:“也许,我听说过。”
黑蚁道:“是不是老马告诉你的。”
巴川有些惊讶的点了点头。
黑蚁道:“他那个儿子当年只有五岁。”
巴川道:“他说过。”
黑蚁道:“但他说的,只不过是他见过的,和他能告诉你的。”
巴川道:“我并不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
黑蚁道:“这是个好习惯,保持下去,不仅能活得久一点,也一定能开心不少。”
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对于那些知道的不多也不想知道很多,又死的很早的人你怎么看。”
黑蚁笑了笑,只是笑的没有任何情绪,好似心灰意冷,又好似看破一切,片刻却已泪目,像是想起了久远的什么,残留着一丝沧桑的笑容道:“希望他们早日超生,早死,也有早死的好处。”
“希望那些死去的人,也这么想。”伤心客像是孤魂野鬼一样飘然而来,落在院墙上看着玄武离开的方向。
青鸦冷声道:“你何苦这样揭人伤疤,戳人痛处,你不提也就不会想起,活着本来就够艰难了,何况还得他妈的活这么久。”
伤心客露出一丝落寞的淡笑,低声道:“一生难论长短,过往纵是烟云,你我皆是天涯上的浪子行人,所遇过客无数,有人来添悲喜,就有人点烛火,有人来问冷暖,也有人踏山河,终归回望时,便如西楼醉看冷月光,一寸酒醒、一寸伤。”
青鸦沉默许久对黑蚁道:“你怎么没找机会杀了他。”
黑蚁道:“没找到机会。”
青鸦道:“你他妈的肯定没用心找。”
黑蚁道:“找到了也杀不了,对一个说真话的人,怎么下得去手,既然是真话,往往伤人。”
青鸦道:“怪不得这世上说真话的人越来越少了。”
黑蚁道:“不错,就像是我刚才说的也不是真话,至少,不是全部。”
青鸦道:“那全部是什么,能说吗?”
黑蚁道:“当然能,真话是,就算我下得去手,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我要是能杀了他,还能因为听个小曲儿就变成这副狼狈样。”
青鸦道:“真不知道你他妈的从哪里认识了这么个见鬼的人。”
黑蚁道:“可能,这就是缘。”
青鸦骂道:“如果你他妈的缘分都用来认识这样的人,本大爷我倒是建议你赶快找个老和尚给你找块风水宝地抹了脖子的好,对你对我们都是大大的好事一件,到时候本大爷我愿意给你买上几根手指头这么粗的香给你供上,指不定下辈子就能托个好人家。”
黑蚁道:“好主意,还是青龙兄弟够义气想的也周到,到时候如果我能找到这么一块风水宝地准备抹脖子的时候,一定请你来。”
青鸦白了他一眼道:“好说好说,毕竟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可不得给你办风光点,本大爷我光是纸钱就得给你烧三天,一定烧的通透,烧的红火,烧的周全,足够让你他妈的在下面当个大财主。”
黑蚁漫不经心的说道:“铭感五内,感激不尽,到时候一定天天给你托梦。”
巴川真是由衷的佩服黑蚁,也只有这位掌柜的能和青鸦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这一点上旗鼓相当,不分伯仲,甚至可以说是山鸣谷应的天作之合,他甚至有点可惜,这两人为什么偏偏都是男的?
他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大小姐和谢剑回道:“所以这件事就这么完了?”
大小姐欲言又止,随即摇了摇头。
谢剑回道:“起码我们都活着。”
巴川都对这驴头不对马嘴的回应感到莫名其妙,只好看向黑蚁道:“不仅是你们的人死光了,貌似连他自己的人都没放过。”
黑蚁叹了口气道:“他已经手下留情了。”
巴川盯着他道:“死了那么多人……”
黑衣道:“死了多少人我比你更清楚,但我和白手三人及玄武那个老东西还能活下来就是他留情的证明。”
巴川道:“那既然他的武功已经登峰造极到如此这般地步,还顾及什么,直接去你们庞老大的家里去抢五行诀恐怕也是拦不住的吧?”
黑蚁反问道:“你觉得这世上有没有天下无敌的武功?”
巴川道:“恐怕没有,至少我没有见过,就算有这样的武功,也很难有这样的人。”
黑蚁道:“不错,武功也许有无敌的武功,但是却不会有无敌的人,只要是人便总会有缺点,所以他没办法去直接去抢。”
巴川想了想道:“那看来你们庞总瓢把子更是一位武学奇才了。”
黑蚁不置可否,只是对大小姐道:“西门教主这一曲,毁去了两方半数的线人,其踪迹更难追寻,到底接下来要怎样,你可知一二。”
大小姐皱眉沉默半晌道:“接下来他意欲何为,我也无法预测,但有一点,父亲他,好像很伤感,虽然他并未表露出来,但我却能感觉得到,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他接下来的行动,都难以知晓,也许我们现在能做的,便是将五行诀妥善安置,只希望姑父姑母已有了办法。”
黑蚁眼神也透着些许的复杂,轻叹一声,便也踉跄离开。
难得的是,那位伤心客依然站在院墙上,面对着无边的的黄沙暗夜,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巴川不禁有些好奇的盯着他的背影,他的轮廓在星光下闪出清晰的轮廓,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只是那白衣却渗出惨淡和寂寥,夜风稍急,风动飞沙,伤心客忽的转过身,定定的看着巴川和青鸦,像是狼在盯着猎物一样。
巴川和青鸦当然感觉得到这冰冷的眼神,只不过二人都没有说话,因为他们并不想和这位出口便会伤人的伤心客说哪怕一个字,也希望他也没有哪怕一个字的话要说。
幸亏他并没有将这二人盯的太久,旋而落在院内,大小姐忽道:“你在等什么呢?该死的人都死了,该走的人也走了。”
伤心客若有所思的踱出几步才道:“笛声有终,人事未定,即使朋友甘愿为你们所利用,起码,也该把真相如实相告。”
说完他回头冷冷的看向身体已经有些僵硬的大小姐,那双眼仿佛有星光在耀动,使任何人都难掩心中所藏。
巴川站起面对着伤心客道:“无伦她隐瞒了什么,无伦有什么真相,都如同与人相遇一般需要缘分,若未知晓,不过时辰未到,而若知晓,不论多晚,都是最合适的时候。”
“何况”,巴川接着道,“如你每次所言,好似你对很多事情都了如指掌,可是这次,既然你已经知道,不妨由你来说出,我们承受得起。”
伤心客没有说话,那双星光忽的湮灭,然后他转身,竟默然离去,不置一词。
巴川没有再问什么,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跨出院落道:“不管怎么样,也算告一段落,我要回老马那小破店睡觉去了,还是那里睡得踏实些。”
青鸦也伸了个懒腰起身跟上说道:“本大爷我也发现最近有点认床。”
他们谁都没有再说什么。
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
“也许,他只是不想在脚下都是死人的地方睡觉吧。”
“回溯历史千百年,何处不曾有过征战,哪里都有死人。”
“至少,不要在刚死过人的地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