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骨刚如是想,便见两人掌风相互错开,却是互击对方身上,内力迅速震荡经脉,两人后退着一止步,皆有些踉跄。
“呵”屈侯琰弯着腰,捂住心口冷笑一声:“哪怕同归于尽,也想杀我?”
“我说了,我就是来杀你的!”语毕,池笑鱼没有给彼此任何喘息之机,如猛禽天降,招招直击屈侯琰命门。
此时的屈侯琰周身寒气凌冽到已至极境,他不再出招,而是躲避着池笑鱼的攻击,待蓄足力后,他的身法更加的诡异莫测,在鬼骨看来,已达闪现之境,根本分不清虚实。
“糟糕!”鬼骨预感不妙,刚要加入战局,打破这局面,屈侯琰却已然闪至池笑鱼身后,伸手一把扣住了池笑鱼的脖颈。
回旋激荡的气息乍然停住,漫天被携裹而起的雪花飘在空中,摇摇欲坠。
此时屈侯琰的脸上已然没有了迷惘之色,他英挺的眉宇间甚至多了几分狷狂,他另一只手擦了擦唇边血渍,这一抹赤绛衬得他明眸皓齿,扣住池笑鱼的手一用力,两人挨得愈发近了,池笑鱼都能感受到屈侯琰冰凉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耳后。
“呵”屈侯琰冷笑了一声,笑得有些得意,他一抬臂到池笑鱼身前,一把将她搂到怀里,这么亲密的姿势,池笑鱼着实别扭,但碍于颈部的手掌寒气腾腾,她不敢轻举妄动。
屈侯琰手掌往上游走,紧紧扣住了池笑鱼的下颏,往侧面一掰,池笑鱼娟秀的侧面就在屈侯琰眼下:“小美人,好深厚的内力啊!”
张旦一脸嫌弃地望着那袭单薄白衣,不知道他又要发什么疯。
“那你说,我的武功比我弟弟的如何?”屈侯琰一脸的饶有兴致,见池笑鱼不答话,屈侯琰继续道:“现在你一定知道,不管你们盗不盗封洪刀,你杀不了我,他亦杀不了我!他若是来找我报仇,那就是送死!你一定不想薛摩来送死吧?”
这奇怪的论调听得池笑鱼秀眉紧蹙,接下来却听得屈侯琰略带愉悦道:“要不这样,你委身于我,我便不杀他,你觉得怎么样?”
池笑鱼惊得自动侧了脸,挑眉抬眸望着屈侯琰道:“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呼”屈侯琰望天长吁了一口气,语气里难掩落寞:“大抵是吧,他的女人我怎么会感兴趣?”
屈侯琰闭眼沉默了一瞬,开口时声音低沉了许多:“他恨我吗?”
想到这段时间发生的林林总总,池笑鱼眼眸微湿反问道:“这还需要言明吗?”
“这样啊……”屈侯琰低落地垂了眸,忽而,他一抬头,声音都突然高亢了起来:“那就恨吧,最好恨到骨头里头去,恨到魂魄生生世世都不能忘记!”
“池笑鱼,我再杀了你,当能如此吧?”屈侯琰侧着头,用一副天真表情,问出了这句话。
“不行!屈侯琰!”鬼骨高喊出声,刚要出手,却见池笑鱼面色一阵冰青,一股寒流在经脉内流窜,池笑鱼内力深厚,倒能相抗,但是下一瞬,她清晰地察觉到这股气息,像一只手一般,紧紧地握住了她心头上的冰火蛊……
“不!笑鱼!”薛摩满头冷汗,一个激灵翻身而起,梦境里,屈侯琰咬牙切齿的那句“恨到魂魄生生世世都不能忘记”依旧还萦绕在耳边,他三魂七魄似是都脱离了这个躯壳,兀自浮空看着他。
池笑鱼见薛摩整个人都魂不附体,连忙拥住他,拍着他的背,安抚道:“我在这里,薛大哥,我在这里。”
温热的体温让薛摩神思回笼,他不再沉声喘气,渐渐安静下来,他紧紧抱住池笑鱼,后怕道:“我刚才做噩梦了,我梦见你只身前去迎战,我梦见他……他杀了你……”
池笑鱼眉心一蹙,面有愁色,随即又笑颜一展,起身在薛摩面前转了一圈道:“他杀不了我,你看,我在这里啊。”
薛摩忽然间有些恍惚,他想起那一年,她也是一身女装,环佩玎珰,提着裙摆在他面前转了一圈,问他,她女装好不好看。
想起这些,薛摩的眸光竟有几分哀怨,他朝着池笑鱼抬起手,池笑鱼刚一握住,他便把人拽得坐到他身前,两人的距离十分近,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
薛摩伸手掐了掐池笑鱼的脸颊,乍一吃痛,池笑鱼眯了眼,她活灵活现的表情,终于让薛摩一展笑颜,他轻轻拥住她道:“你别忘了你答应我的,天塌下来,都我来顶。”
“好。”池笑鱼如是回他。
有开门之声,随后紫苏等人鱼贯而入,紫苏见薛摩醒过来了,面露欣慰,替他号脉后,点点头道:“脉象平稳,无大碍了。”
众人皆露笑颜,薛摩见此有些惭愧,其实本不至于昏睡那么多天,一路走来,着实疲倦,难得安眠,于是他便也下意识地放纵自己了。
薛摩望向鬼骨:“无言醒过来了吗?”
鬼骨紧抿着唇摇了摇头。
薛摩开口道:“大家都先出去吧,我和鬼骨单独聊聊。”
池笑鱼和鬼骨互望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便随着紫苏等人一起出了房间。
薛摩掀开被褥,下了榻来,他从桁架上拿了大氅,把自己合围了起来,走到窗户前刚要推开,鬼骨阻止了:“天气寒冷,你才刚刚痊愈。”
“没那么脆弱,我透透气。”薛摩笑着还是把窗户推了开来,正是隆冬,万物萧杀的季节,可沁凉的气息吸进颅内,却又让人觉得万分清醒。
薛摩无奈摇头吁气:“一路走来,有屈有辱,却从来不曾像这一刻这般,觉得冤枉……想想亦觉得可笑,到现在,还心存幻想,想他是不是也有什么难言之隐,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鬼骨眼眸微红:“我之前也这么想,可是事到如今,我不会再为他找任何借口了。”
薛摩撇头望了鬼骨一眼,鬼骨态度上的转变,让他有些意外:“我昏迷的时候,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你昏迷的时候,下了场大雪,如今雪都化尽了。”
鬼骨答非所问,倒也不能算答非所问,惹得薛摩笑着搡了他一把,鬼骨也无奈垂首浅笑:“他在太湖山庄,他来信,要你赴约,不过,我们不想你去,他终归是你哥哥。”
“你们觉得我不能承受?”薛摩停顿了会,从这里望去,远处群山雾色青青,近处灰瓦鳞次栉比,有炊烟缭绕,有叫卖声声,薛摩抬臂杵在窗沿上,道:“你们过虑了,人命无可重来,我却曾做轻生之念,每每思之,皆羞愧难当,经那一遭,我已不会再做求死之想,天命捉弄,哪怕顾影自怜,亦不该曲膝求饶,更不该伤己自戕,况且我非顾影自怜之辈,无论何种结局,我当亲往。”
鬼骨满心敬服,瞥了薛摩一眼不解道:“照理说,在碎叶城我当和你更亲近一点,怎么会……”
“怎么会?”薛摩笑了一声:“被嫉妒蒙蔽了双眼,你能看清个啥?”
“得了便宜还卖乖!”鬼骨冷嗤一声,两人相视而笑,可是突然想起他还不知道秦英的事,鬼骨忽觉心疼:“薛摩”
“嗯?”
“秦英他……”
薛摩眼眸一眯,顿觉不妙,鬼骨一脸凝重的欲言又止,以薛摩的心思,他还无需言明,他便已猜了个八分。
鬼骨难以启口,而另一边敲门声响了起来,薛摩允门声话音刚落,然后两人便看到了华浓,一身缟素的华浓。
薛摩眼眸一瞪,身形一怔,杵在原地动弹不得,华浓来到薛摩面前,道:“看你这般,他们定是谁都还没有和你说。”
而后,华浓将秦英去太湖山庄盗封洪刀的事情,全盘讲了出来,而鬼骨亦将他所知道的都讲了出来。
“你们景教要回陇右之时,秦英还和我说,他愿意留下来和我共守聚义山庄,本来还以为能得个完满,却是世事难料,我不怨你,更不怨他,来此地,也只是为了转交两样东西。”华浓说着,向薛摩伸出了手,薛摩茫然地抬起了手掌,然后,两枚银环耳珰落在了手中。
薛摩蹙着眉,突然之间他怒意丛生,紧紧攥着耳珰刚抬起手,便被鬼骨拦住:“薛摩!他最后的东西了!”
“你要丢便丢,反正骨灰我遵照他遗愿已经埋了。”华浓红着眼,说这话时有些赌气。
薛摩满眼泪光,手轰然耷拉了下来,他坐到铜镜前,细细摩挲着这两枚耳珰,它们一如初见时那般锃亮,银环里,一枚刻了个英字,一枚刻了个飒字,他们的父亲是极为英姿飒爽的人,自是期许他们兄妹俩也能英姿飒爽地过完一生。
有泪滴在手背上,薛摩一一拭去,他长吁口气,对镜抬臂,将两枚耳珰齐齐戴在了右耳上,鬼骨愣了一瞬,他们在西域时也常戴耳饰,来中原多年,已经好久不曾如此了。
薛摩转过身来,望着华浓笑了一下,坦然道:“他秦英,倒也守信!”
确也如此,秦英的这个承诺,守得无比信用,薛摩说从今往后再也不要见他一面,他便真的,没有让他见着,连骨灰都没有。
薛摩曾经觉得,他自然不会带秦英回陇右,两人山水相隔,山遥隔你,水远隔我,如今却也终于明白,山水终有重逢日,你我难得再见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