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走了好远的一段路,江左的城门在视野里都渐渐看不清了,祁小过这时才松了口气来,把一直悬着的心给放了下来。
“现在应该没事了吧。”奚明玉在后边问道。
“已经出了城,自然是没事了,今后我们只要小心一点便得了。”祁小过说道,他一直心心念念着刚刚那副模样的奚明玉。
他说不出当时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感觉,他只觉得看到的那一瞬间,自己的心跳仿佛骤停了几秒。
而骤停之后,是宛若暴雨下荷叶般的骤急。
“没事了就好。”奚明玉笑笑道。
祁小过感到自己身后的马车一动,伴随着鞋子踏在木板上的声音,奚明玉掀开了帘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里面真的是闷死了,我从前就不喜欢这样,还是出来透透气比较舒服。”奚明玉嘟囔道。
祁小过回头看她,只盼望能再次目睹一次她刚刚的芳容……可是教祁小过大失所望的是,奚明玉早已把衣服给换了回去,脸上涂抹的胭脂水粉也都给她擦掉了,她又变回了曾经的、自己熟识的模样了。
“这么看我干嘛?”奚明玉瞧着祁小过的目光,只觉得他的目光就盯在自己的脸上,仿佛上面有什么东西一般,颇不自在。
是水粉没有擦干净吗?奚明玉想到,挽起袖口来使劲地擦了一擦,低头一看,袖口上却是干干净净的一片。
“不,没什么。”祁小过目光呆滞得仿佛是在睁眼瞌睡,被奚明玉这么一问,赶忙回过神来,连摇头道。
“你别这么看我嘛,我当时也是迫不得已,不然我也不想穿成那样的,多丢人呀。”奚明玉伸手捂着自己的半边脸来,说道。
祁小过偷偷瞥了她一眼,只道是说出了真心话:“这不是……挺好看的吗……”
“你又取笑我了。”奚明玉朝着祁小过蹙眉怒目,可在祁小过看起来确实莫名地可爱。
“我说真的。”祁小过又重复了一次。
“我不管我不管,”奚明玉吐了吐舌头,而后别过脸去,“反正你以后不准再提这件事,提了我就当你就是在取笑我,你再这样我就不喜欢你了。”
取笑?祁小过也不知这话该从何说起,他是真心觉得奚明玉那样的扮相好看的紧。
可既然奚明玉这么说,他也不好接话下去,只是耸了耸肩罢了。
“接下来该去哪里呢?”祁小过问她。
“自然是去找我的舅舅了。”奚明玉抬头看着渐渐黯淡下去的天色,“然后让我的舅舅去找那美芹先生白无觅,让他教你那水龙吟的心法,这样你就可以得救了。”
“可是你又不知道他在哪?”祁小过说实在的,对奚明玉从来都是没有什么指望的,他不过是为了能和奚明玉再多呆一会,才同意她这样的说辞的。
休说她能在这短短五个半月里找到自己的舅舅,就算是找到了,她舅舅也未必能帮自己找到美芹先生,自己也未必可以练成那水龙吟的心法。
而能救自己的另一条路,也就是老师教自己的烂柯二十三式,他也是颇没有底,他越发地觉得这门功夫邪门了,他曾一个月里止步在了第三式,又因一次气冲穴门,在短短的半个月来连领悟了四式。虽然他在使这第七式时突发意外,但还可以清楚地觉察得,这烂柯二十三式,每一式都能牵动自己胸口更多一份的掌力。
祁小过在想说不准这两者之间有着更直接的联系,或许是有,但是老师忘了和他说了,他也说不准。
他也往好的一个方面去想,说不定这胸口穴门被破,是练习这烂柯二十三式必然要经过的途经,因为他有好几次觉得,自己要使用这烂柯二十三式更往后的武艺时,这胸口的穴门反而会起到阻碍的反作用,不使更多的掌力外泄出来,像是在阻止自己往更强的方向发展。
只是那穴门被破时的痛感,他是再也不想来一次了,若是可以,祁小过宁愿不要变得那么强。
可一想到自己还有大仇未报,那个害老师腿疾的逆徒,害自己如此的刺客现在还在逍遥法外,未得恶报,他就不甘,只要能替自己替老师手刃仇人,自己受些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祁小过明白,路要一步一步走,着急不得,那日的短暂接触,祁小过清楚地明白现下他们二人之间的差距,现在的祁小过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是对方的对手,自己首要的任务是治好身上伤势,活下来,报仇的事才能从长计议。
“我果然没瞧错人。”突然,身后有一个声音幽幽地响起,无论是祁小过还是奚明玉都不免吃了一惊,“你们两个果然是被官府追缉的要犯。”
祁小过一愣,他自觉已经脱离了危险了……可他从未察觉到从刚刚起一直有人跟着自己,一直跟到现在。
他回头看去,正是刚刚祁宏身边的那个侍卫。
“你是……”祁小过下了马车来,看着对方,奚明玉也想下来,却被他给拦住,祁小过还不太能确定对方就是是敌是友,只道是先这么问说。
“是来拿你们的人。”那人就这么简简单单一句,就叫祁小过的心跌入了谷底。
敌人!祁小过心中暗道不妙,嘴上却是说:“不知阁下是哪位?”
“铁鹫门,欧冶子。”那人一副西域人的模样,又白又高,鼻梁钩似鹰喙。
可祁小过却是没什么反应……这铁鹫门是西域的流派,与他家共月庄本没有什么来往,祁小过不知道也颇为正常。可从欧冶子的角度看,他见祁小过并未显露出什么表情,还以为是祁小过看不起自己……他好歹是一个地劫未过水平的好手,祁小过小小年纪,居然如此反应,直教欧冶子不由生来一股子气。
“小子,”欧冶子努力压住自己的怒火,只道是,“我给你两条路选,一条是给我跪地上磕三个响头,叫我一声爷爷,然后留下自己的胳膊来,远远跑掉,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那她呢?”祁小过觉得这样的要求简直不可理喻,自然是没有同意的道理,不过还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他是官府通缉的要犯,自然是放过不得的。”欧冶子哼了一声。
祁小过道:“那我只能选第二条路了。”
欧冶子瞧了他一眼:“小子,你可想好了,这可不是呈什么英雄气的时候,替人出头是要用命来抵的。”
祁小过摆好的起手的架势:“还请吧。”
“喂,”奚明玉从车上探出头来,“我来帮你一把吧。”
祁小过只是摇头:“我且先拖着他,你骑着马车去,有多远便跑多远。”
祁小过只道是希望自己能拖住对方罢了,虽说没听说过对方的名号,但是他本能地感觉到自己绝不是对方的对手,自己这般的水平,对付祁宏这般三脚猫还算凑合,可真要面对什么好手,可绝对没有一丝一毫的胜算。
“我才不要。”奚明玉只是倔强,“又当和昨晚一样吗?要让我自己逃命吗?”
“拖住我?你也配?”欧冶子一笑,身形一动,直接绕过祁小过,踩在了马车上,伸手去拿奚明玉。
好快。
祁小过有些没反应过来,转身去拦他,只见欧冶子一脚踩在了马车上,另一脚尚未踏稳,祁小过就伸手抓在脚踝上,使劲往后一拉。可欧冶子武艺高他不知何许,脚下劲力一至,有如千斤之重,岂是祁小过能拉得动的?可祁小过反应激灵,他明白自己力气终有至,须当借助到外物才行,一咬牙,一脚踢飞一粒石子,正击在那马儿的屁股上。马儿一惊,连往前走上小跑了一段距离来。欧冶子这下是不得不起身,脚下使力的中心一歪,若再晚些时分,非当摔了下去不可,只好向上一跃。他虽然有一只脚尚被祁小过抓着,可他使劲来,一抖,硬是从祁小过的手中挣了开来。
地劫未过。仅仅是一照面,祁小过便能探明白对方的底细了。
“有点东西。”欧冶子这下认真瞧了瞧祁小过来。
祁小过不敢松懈,只得认真摆出应敌的架势。
“你这架势,我似乎从听人说起过,”欧冶子囔囔道,“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几日前把我徒弟打伤的那个小鬼吧,他还说你脸上被火烧了,才戴着个面具,可我现在看着你,似乎也和他所说的有些出入。”
“你的徒弟?”祁小过一愣。
“他姓祁,单名一个宏字,你应该认识,”欧冶子瞧了瞧祁小过,“本来我还想,若是你给我磕三个响头,叫我一声爷爷,留下一条胳膊,我还放你一马,现在看来,”他顿了顿,“你也休想活命了。”
祁小过没有搭话,也不好搭话,他只觉得那种被黑蓝色液体淹没的感觉又当来了,那是另一个更善于战斗、但不教他人包括自己喜欢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