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家人是悲剧的,但同时也是幸运的。
钱谷终于知晓为何每日晨时就要去祠堂祭拜先人,日日不能间断。也终于知道祀堂中那些牌上无名的人是谁。
愿安寺回来的那天,父亲便把钱家之秘与周天的关系对钱谷全盘托出。
“钱家可篡改人命寿数,便是以血造符,为命符,是术。”
“钱家以血造符。血的掌握,把控着符的作用。一滴血的符,可透墙而视。十滴血的符,可杀人无形。”
钱谷当时问,“若全身的血用来做符呢?”
父亲盯着他的双眼,
“那便是贩命了。”
贩命的勾当遭天谴,所以钱家人的寿数只有五十载,且每代人皆是双生子。
为让周天延长寿命,钱谷的哥哥,还未来得及取名字,便被父亲以贩命的法子把余下的寿命全部赠与了周天。
为何不是钱谷?钱钟只说他足够幸运。
那祠堂上的无名牌位,也正是这些刚出生,便逝去的婴童,整整三百年,历代如此。
以命换命,便是贩命。
但贩命远不止如此,它同样可以给命格相同之人贩命。
需知人分三六九等,一等为帝皇,九等为残乞,这便是所谓的命格。
而贩命的条件,便是命格相同之人才行。皇帝只能给皇帝,残乞也只能给残乞。
而普天之下皇帝始终只有一个,与皇帝命格相同的,也只有每代钱家双生子中的其一。
钱谷也终于理解,周天为何容许那句‘帝王将相,不过钱家三两’。钱家与周天完全是共生的关系,他给予地位,钱家奉予寿命。
虽残酷,但一将功成万骨枯,钱家的身份地位比世上的所有人好了太多太多。
钱家每五十年仅牺牲一人,换来整整三百年万人之上的地位是划算的。
至少在钱钟之前是这样的。
而钱谷幼时被异人挖走了心,本该死去,好在命符奇异,被钱钟放入他胸中,以代替心的作用。
但命符终归不是完整的心,纳不住气,便不能习武。
这便是缘由。
...
...
此时已是钱谷得知真相的第二天,相比不能习武一事,显然钱家真正的秘密更加震撼,但也仅此而已了。他无心,情绪感知的能力实属太低,即便知晓自己往后的子嗣其一要给周天续命,心中仍旧升不起悲愁伤怀的情绪。
一个悬挂在头顶三百年的宿命,父母接受了,祖宗接受了,凭什么自己不能接受?
他躺卧在床褥上,望着高高的横梁,他此刻更想知道的是,幼时挖走自己心的异人究竟是谁,又有何意义?仅是让自己近乎无欲无法习武?
钱谷想不出答案,钱钟也不知晓答案。
压下心中疑惑,钱谷抬起修长手掌,摘下母亲所送的树戒,三条猩红血痕缠绕在骨节分明的无名指上,看上去就像被压过的淤伤一般,但实际上并不是,它是血封。
贩命之术是传承,每代钱家人就如火炬,贩命术就如火焰,一代传承一代,并不需要刻意练习,只需要上一代的人予以火星,便能引出刻在钱家人骨子里的天赋。
虽说不需要如武学一般刻苦修炼,但钱谷需要的,是掌控。
血封代表着钱谷掌控贩命术的能力几何,只有三条血封完全消失时,才能为人贩命。
而现在,钱谷看着横梁上两只皮毛灰黑的龌龊老鼠用爪子抱着不知从哪儿偷来的包芦啃食。
他咬破食指流出丝血,在空气中画了一条线,线连两只老鼠。
不一会儿,一股清香顿时弥漫,其中一只老鼠发出一声凄厉痛苦的嘶叫,涓埃般的身体迅速瘪了下去,然后成了干尸后又彻底泯灭消失不见,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仿佛从不存在过。
而另一只老鼠则完全相反,皮毛肉眼可见的充满亮泽,它似乎没有注意到陪伴自己的同伴已经消失不见,依然撮着爪子卖力的啃食包芦,它也并未注意自己的爪子似乎更锋利了,而啃食包芦的牙齿也更尖锐了点。
“原来如此..强行把一个生物剩下的寿命给予另一个同样的生物....而钱家人,就是这两者间的桥梁...”
“也就是说,钱家人是贩卖寿命的中间人,也就是....贩命师。”
钱谷眼神微眯,这贩命的法子父亲只给他点了一团火,大致讲了一下,而一些细微的规则界限则需要自己摸索。
“但若对人使用,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否则钱家何至于与周天保持这样的关系....而且我的血因贩命术有了香味儿,而这股味儿,在那几个药人身上也有....难不成那些药人,是以钱家人的血才成了哪副模样么。若真是如此...用的又是谁的血?”
钱谷眉头微蹙,他觉得这些事情之间仿佛有一根线联系,然而这根线太过模糊,他看不清楚。
想了许久后,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他起身望向窗外。
圆月当空,月光如绫罗绸缎,素白轻盈,景色之美的窗口下,有细绳绑着两个匕首摇曳着。
钱谷一怔,从被褥间起身,披上黑貂绒,慢慢推门而出。
果不其然,侠女图南落座在顶檐上,一身如往常的黑衣,遥望着极远的黑夜,听见钱谷推门的声音后,她低下头,招了招手。
钱谷微笑:“侠女再次光顾寒舍,本杂役荣幸至极。”
他辑手一礼。
图南俏脸微微一红,想起那晚去偷东西竟被主人家撞了个正着,还说别人是杂役,可谓是理亏到了极点,面对钱谷的调侃,她抿嘴半响终是没说出什么,轻拍手掌,从顶檐落下。
钱谷后退几步,抬头问道:“侠女,你的伤没好吧,何事大驾光临?莫不是来还我银两的?”
图南冷哼一声,从怀兜里扔出三两碎银:“我伤用不着你操心,昨日用你三两碎银与人里换了身衣物,还你。”
钱谷挑眉抬手接过,掂了掂,刚刚三两,不多不少,他嘴角有着一抹意味儿难明的笑容,问道:“真是来还钱的?”
图南抿住嘴唇,不知如何开口,她今夜来是为求钱谷一件事情,虽说两人认识不久,但她想以钱谷的身份而言,这件事可以说是轻而易举顺手为之。
但是,他有他那吓死人的身份,图南也有身为侠女的点点自尊。像这种求人的事情,她实在难以开口。
钱谷见她半天没回应,内心了然,也不再做打趣,温声道:“侠女,你救了我两次,而我只救了你一次,有什么事情就开口吧,我可不想一直欠着别人。”
听得此话,图南眼梢微抬,或许是月下孤男寡女氛围旖旎,没来由得觉得钱谷这张书生脸竟有些好看,若是学那些世家子施上点点遮疵面白的粉黛,保不准就是如玉公子世无双了。
被自个儿突如其来的想法弄的有些面红耳赤,这可不符合侠女作风,图南很快调整过来,直接道:“我需要一本能修习到浮生境的秘笈。”
正纳闷图南为何脸红的钱谷怔了怔,下意识问道:“干嘛?”
“杀人。”
“杀谁?”
“莫无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