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3年,4月16日,立夏25日,东海市,青岛牧场。
“咴~~~~”
牧场的一处整洁的马棚中,在一名年长女工的熟练操作下,一匹灰白色的雄骏公马发出了长长一声嘶鸣。
在她身边,还有好几名女工在围观着,其中有两个年级不大的已经涨红了脸。
“别闭眼,好好看着!”年长女工呵斥着。
她操作完之后,从马下取出了一个巨大的鱼鳔,拿起来给身后的学徒们看了一圈,然后就招呼起她们,快步走去了隔壁的母马棚。
她们身后,一直在旁围观的符凯伟和吕泽两人,也跟着走了过去。
到了隔壁后,女工把鱼鳔中的半透明液体倒入一个鲸皮制成的水囊中,手指不断积压着,味道浓烈地散发了出来。
符凯伟看到这场景后,再也忍不住吐槽的欲望,对吕泽说道:“老吕,你们真是会玩啊,人工授精都搞出来了?”
吕泽是卫生部的人,穿越前曾学过一些兽医,穿越后骑兵系统有育马的需要,就将他找了过来。渐渐的,他也差不多成了东海育马领域的领头人了。
符凯伟今天来找吕泽,本来是想“采购”一批马向济州岛输出过去,结果正好遇到马场在搞人工授精工作,就过来看个热闹了。结果……还真是刺激啊。
吕泽看着女工拿着水囊,摩擦着末端的一个牛角状的出口,朝一匹健壮的母马身后靠去,脸上不禁带上了玩味的笑容:“没办法,立夏过后,马的发情期也就二十天,现在都到尾巴了,不趁这个机会多努力一下,怎么扩大生产量?”
去年战后,东海商社从忽必烈那里获得了一批良马,大部分是西域里海附近突厥民族培养出来的良种,也有少量是从大食或波斯地区运来的,其中有14匹是适龄未阉割的公马。骑兵系统和农业系统得到这批珍贵的种马之后如获至宝,立刻开始了改良马种的工作。这些种马在这段时间内可谓日夜笙歌,不知道服务了多少母马……也是辛苦,然而还不够,东海人非得把它们榨得一滴也不剩才行。
女工拿着水囊,在母马身后操作了一番,母马一阵抖动,看得符凯伟啧啧称奇,感叹地说道:“忽必烈居然就真的给我们种马了,他也真是心宽,难道不知道育种的作用吗?”
蒙古帝国占据大半个欧亚大陆后,取得了世界上最好的良马产地,对于好马是不缺的。虽说由于路途遥远,能运到东方来的数量并不多,大部分蒙古骑兵骑的仍然是普通的蒙古马,只有上层阶级才能骑到西方来的好马,但是百多匹的规模,对于忽必烈来说仍然不算什么。平时,出于防止增强敌人力量的考虑,这样的好马当然是禁止向汉地输出的,但是当时局势紧急,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再说了,就这么几匹马,能起什么作用?
当然有很大作用!一匹种马一年足够给几十上百匹母马配种,有了这批种马,几年下来,足够培养出上千匹改善了品质的好马了……从这点来说,这是大大的失误啊!
吕泽哂笑道:“他当然不知道。实际上蒙古人就不会育马,只会放牧。好马放到他们手里,一代一代下去肯定就退化了,所以由己及人,他当然不觉得种马在我们手里能发挥多大的作用。哈,他就等着自食其果吧!”
他说的有点刻薄,实际上不仅蒙古人,整个东亚地区,在马匹育种上都是一团糟。汉唐时期还好些,控制了西域可以从外输入良马,而现在的大宋就彻底……当然,种马来源的匮乏只是其次,宋朝马政的问题更多的还在于自身。其一,它没有一个合理的育种体系,不懂得优中选优、保持优势种群,反而往往出于急功近利的因素,把最优秀的公马阉割选成战马,导致种群的衰退。其二,到了后来,官营马场连马也养不好了,成本高企,产量低下,还不如私营马场。所以说,宋朝的所谓“缺马”,更多的是自己做的。
当然,东亚之外,其他民族的育马工作也不是说做的多好。现在的欧洲人也是半斤八两,直到16世纪之后,成熟的育种工作才开始进行。真正进行了有体系的育马工作的,也就只有西亚的游牧民族,也就是后世的土库曼斯坦一带和阿拉伯地区。
符凯伟一个海军,对育马自然不会太懂,惊奇地问道:“退化是怎么回事?马种总不会是用进废退的吧?”
此时授精过程已经完成,女工们又笑着往下一匹母马身后走去。两人也不再看下去,出门向马场的办公区走去。吕泽一边走着一边比划着:“呃,这道理……就跟杂交水稻差不多吧。你知道的,杂交水稻是不能留种的,你想得到一个既高产又抗倒伏的品种,得先培养一个高产的稳定品种和一个抗倒伏的稳定品种,然后让两个品种杂交,得到的种子才能播种产生兼具两个形状的优质水稻。而这个杂交后的品种若是留种再次播种的话,就会发生性状分离,品质不再稳定了。
总之,就是这么个道理,蒙古马……也不是说它一无是处,作为野生生物,它还算是比较成功的,但是太过原始,作为战马的性能太差。所以对蒙古马的所谓品种改良,就是把优秀马种的基因不断输入进种群,这就需要像杂交水稻的父本和母本一样,始终保持着一个纯种的优秀马种种群,为主种群提供种马。而蒙古人的问题,就是不知道这一点,只会把好马与劣马混养,这样的话,第一代确实能改善性状,但是失去了纯种马之后,后面几代就会逐渐性状分离发生劣化,甚至被环境进行逆向选择,逐代退化。”
符凯伟点点头,表示听明白了,又问道:“那么我们现在是怎么育马的呢?”
吕泽比出三根手指,依次说道:“三层种群体系:纯、精、杂。第一层,纯种,也就是把我们最初的这批良马相互交配,繁殖扩大规模,以作为优质基因的源头。自然,这样的种群虽然优质,但是数量太少,满足不了我们的需求,那么就需要第二层‘精选’了。这一层,也就是把我们之前已经进行过初步选育的优质母蒙古马集中起来,到现在大约有1500匹吧,由第一层的种马配种,以大量产生优质的后代。等有了第二代之后,就留下母马再次配种,进一步改善品质,然后输出公马……”
“等等!”听到这里,符凯伟惊讶地打断了他,“母马再次配种?这,这不是近亲……?”
吕泽笑了一下:“就是近亲啊。当然,近亲确实有可能出遗传病,但也有可能让优质性状再次富集啊。而且,人不能近亲繁殖,是因为不人道,但是马要是出了遗传病,直接人道毁灭就行了,事情完全不一样嘛。”
符凯伟目瞪口呆,但想了一会儿好像没什么不对,于是又问道:“那第三层呢?”
此时两人已经到了办公区,拉开门进去坐下之后,吕泽又说道:“嗯,刚才那个第二层,当前我们的规划,是分了青岛、北山、田横三个精选育马场,好分散风险,每个五百匹母马,以后再看情况扩编。好马当然是多多益善,但是种群的选育和血统管理工作也不是件简单事,需要大量的人力和精力,所以规模不能一下子扩张起来。
为应对这个情况,我们又增加了第三层‘杂选’,也就是从第二层中,选一些合适的公马向外输出作为种马,输出地既包括我们自营的次级马场,也包括民间的马场,让他们用来改善品种。正如刚才所说的,这个方法和蒙古人的做法相似,会导致血统杂乱、性状分离,长远来看会逐渐退化。但在短期内,确实也可以迅速增加马群的平均素质,虽然杂乱,但只要基数够大,还是能从中选出一些合格的战马的。这样子,精育和杂选双管齐下,十年之内,我们就能得到上千匹优质战马和更多的品质超越一般蒙古马的上等战马了,这足够发挥很大作用了。”
话说,现在东海骑兵的战力其实已经相当强悍了,上次战争打出了赫赫威名,远近皆知。但这更多的还是依赖于装备优势,而且他们有一个不可忽视的致命缺陷,那就是跑得慢。
东海骑兵与其他骑兵之间的对战,能打赢,却很难追上去把敌人留下来。这就有些类似于步兵对阵骑兵的尴尬了,没法赶尽杀绝,很容易被重新集结的敌人再玩点什么花样出来。为了改善这个窘境,除了加强骑兵的训练,让他们能更好地操控马速,就是改善马匹的质量了。
所谓,什么样的骑兵需要什么样的马。如果是身披重甲、冲锋陷阵的重骑兵,那么马匹自然越高大冲击力越强越好,速度倒是其次;如果是蒙古人这样强调长距离机动的战略骑兵,那么吃苦耐劳成本低的蒙古马反而更合适。而对于东海人这样的既不需要长期行军又不需要冲锋陷阵的骑兵来说,短距离的冲刺速度才是最重要的。
这个需求倒是和后世的英国人差不多,而英国人引入优秀马种精心选育,最后培育出了著名的短跑冠军纯血马。东海人的育种体系就正在向这个方向努力着,他们不指望自家的马能像纯血马那么快,只要比蒙军骑兵的一般速度稍快一点就可以了,这就足以让他们轻松消除敌军零散骑兵的骚扰了。
不过这跟符凯伟关系不大,比起未来可能出现的优质战马,他还是对现在就能得到的普通马感兴趣些:“唉,十年之后啊,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呢?得,你们既然一般母马都顾不过来了,那么卖我一些肯定没问题吧?当然,种马也得配上几匹。”
吕泽看了他一下:“……一般品质的确实问题不大,但是,你们海军要这么多马干嘛?”
符凯伟指了指东边,说道:“送去济州岛养着啊。这些日子我在盘算那边的开发,想来想去还是没想到能怎么用,后来黄鹤给我出了个主意,说可以养马卖去日本。我去找来资料一看,果然如此。日本的养马地集中在关东,而且品质不高,我们的中等马在那边就算高头大马了;偏偏日本还有封建武士的传统,对马匹需求量不小。一来一去,那边马价很高,一匹一般品质的卖过去也能有几十贯。但是,就算这样,从本土跨海运马过去也太不划算,不如就在济州岛养一些,毕竟后世那里也是著名的养马地嘛,等庆元府那边的船路过的时候顺手捎上几匹,多赚少赚总能赚一点。这点钱倒关系不大,主要是培养济州岛那边的产业,积攒点人气,为进一步开发打基础。”
吕泽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济州岛适合养马他是知道的,但是跨海运马成本太高,本土现在养马地又非常够用,所以他对那边也没什么兴趣。不过听符凯伟介绍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一事,问道:“等等,如果用烈焰级运马的话,能一次运多少匹?”
符凯伟一愣,我们宝贵的烈焰级你居然想用来运你臭烘烘的马?但是现在有求于他,不好发作,于是简单一算,说道:“二十个吨位运一匹的话,理论上能运二十匹,但是舱位不好安排,最多……”
吕泽眼中精光大放,拍手说道:“二十匹……不,保守点,十匹就够了!符兄,你要一百匹是吧?小意思,送你了!但是今年你们两艘船不是要下南洋吗?我看干脆就彻底点,一路去印度、中东,然后运十匹阿拉伯马回来给我!”
符凯伟吓了一跳,什么,运阿拉伯马回来?你这胃口和脑洞也太大了吧?
今年,他们海洋部有计划将两艘烈焰级派出去,组织一次长途贸易行动,以此作为远洋海军的初战。为此,他们提前做了多套方案,下案是只在南海范围内转转,中案是通过马六甲海峡,前往缅甸、孟加拉一带开拓航线,上案是一路行到中东,与世界的另一端发生接触。当然,他们毕竟只是纸上谈海,具体怎么走,还是要看现场指挥官的决断。
没想到吕泽狮子大开口,一下子就要他们去运马回来……就算真的去了中东,但这么长的远洋航线,利润少说也是以十万贯论,拼着一半的返程利润不要,就拿来运马回来换这一百匹市价不过两三千贯的蒙古马,也太亏了吧?
符凯伟苦笑不得地说道:“兄弟,咱先不说这代价……你比我懂马吧?那么娇贵的动物,就船上那又闷又颠簸的条件,颠簸几千海里回来,真的能受得了?”
吕泽激动过后,也觉得有些不靠谱,尴尬地笑笑说道:“失言了,失言了。”
但他叹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不过,符提督啊,如果你们真的能运回来的话,这真的是有非常重大的意义的。刚才,改良马种的意义你也知道了,那么高品质种马的数量自然是多多益善。我们这批纯种马,虽然比蒙古马是强不少,但是在同种马里面比起来,只是中下等的,毕竟忽必烈不会真的那么好心给我们真正的好马。要是你们能运回真正的上等马回来,那么对于这个改良进程肯定是大有助益的。这可不是钱的事情,是关系到我们商社大战略的事情,不是我自夸,甚至都和蒸汽机的研发是一个等级的事情了,因为这是量变到质变啊!”
符凯伟仔细思考了一下,也觉得有道理,虽然难度太高,但这确实是对商社整体战略有益的事情,不是谈海陆之争的时候。于是他迟疑了一会儿,说道:“那好吧,我跟韩松他们谈谈,如果有可能的话,就让他们研究一下。不过这事你得写个报告给大会,不然为了运马而利润下降这事就得我们去解释了。对了,到时候你还得派几个懂马的跟我们上船一起过去。好了,那么那一百匹马,没问题吧?”
吕泽笑开了花,豪爽地说道:“没问题,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