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得午饭后，陈晋带着邱远意、郑离和两个匠人，沿着街边的溪流往下游走去。转过后山山脚，一片较平坦的滩涂地上，几间草棚已是搭建了起来。走近后，见草棚里挖出一个大大的池子，里头却是一些新砍下来的当年的毛竹，浸没在水里。

“这便是造纸的第一步了，要用石灰浆浸泡嫩竹，月余之后，取出后便上石碓，舂得烂了，其余制作方法便与蔡伦纸一般做法了。”陈晋解释道：“价格能做得低廉，最重要的是不取树皮破旧渔网麻头等为原料，只取这云山满山盛产的嫩竹为原料，原料易得，又不费工时；二来是把纸坊建在水边，用水车做动力来舂竹浆，也省了人力；三来，还可以稻草秸秆为原料制成草纸，用于一般书写也是合用的，价格还可以做到更低，一般百姓家中也可以用得起的。”

“正是此理！”邱远意连连点头，“另外，水路通畅，联通南北，这不止安县一地，前州一府，乃至于江南尽皆受益。”

两个匠师听得这些，已是瞠目结舌，原来只需简单改变一下祖辈世代传下来的原料，就能大大降低成本？

带着两个匠师，把整个流程教了一遍，邱远意对那两人道：

“本官已经和你二人的东家说定，解除了你两个与他订下的雇用契约，今日起就在这纸坊里上工，工钱比照前例……”

“工钱再加两成罢，年底如果能完成或者超出预定产量，再酌为发放奖金。”陈晋补了一句。

“那就这么办罢。”邱远意点头，对那两人道，“回头自有人与你等签署契约，县里备下案就可。”

两人听了大喜。本来想着是服徭役，可能要白做工的，谁知只是改个东主，加了两成工钱，至于奖金，倒是从来不曾听过，不过只要有，多少已经不必在意了。

“这里还需注意保密，方子决不能泄露了出去，”邱远意慎重地交代道，“你二人也需在契约中写明此一桩。”

“其实，师兄，还有添加药水，漂白纸品，增加纸张韧性，都需要不断试验，只要把握这些要诀，关于原料一事，倒也不是那么紧要。”

邱远意挥了下手，语气甚是坚决：

“那也要尽量保密得长久一些才好。”

从纸坊出来，又商量了一下生产管理、技术保密、产品销售等事务，两人便往回走去，两个匠师高兴之下，当即就留下来研究新工艺了。

回到家里天已是黑了，草草吃过晚饭，正待把记忆里关于纸张工艺的技术写下来，小笛却顶着两个小鬏鬏跑进来：

“哥哥，你给我们讲那孙猴子的故事呗！”

“怎地现在要听故事？”

“下午和宁姐姐把我听过的都讲完了，”小丫头苦着脸，眼巴巴看着陈晋，“崔姐姐可喜欢听了，说要给我做金箍棒，只要我来找你再多讲几回。”

这是粉丝涨了啊！

“还有，邱云哥哥和李琛哥哥原来说不听的，后来却躲在一边听得许久，不想邱云哥哥听得入神，头磕在窗棂上，闹出好大动静来，被我们发现，崔姐姐好好嘲笑了他俩一番。”

小丫头看来第一次收获那么多听众，小嘴得吧得吧说得很是开心。等会！你确定你没搞错辈分吗？你老哥是他师叔，你却叫他邱云哥哥？

好吧，也不是一个搞错辈分的了，咱各论各的吧。说起来陈晋现在还有点搞不清自己心态了，有时候是前世那种万事不萦于心的佛系，有时却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有今世少年郎的活泼。

看着小笛满脸恳求的样子，陈晋怎么忍心拒绝了呢？放下手中纸笔，随着小笛就出去了。

一路走去祖祠，旁边族中公房的大厅里，已经围坐起来一圈的人：邱云、李琛两表兄弟，王洛宁、崔婉柔两闺中密友带着郭怜儿，还有一个吴掌柜家的小子，也端个小板凳坐得规规矩矩，浑然不是上回来时，闹得鸡飞狗跳的熊孩子模样。

小笛先跑了进去，凑到王洛宁耳边嘀咕了几句，很是得意地笑了，想来是在邀功了，难得的是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和原本陌生的几人混的这么熟了。

看着陈晋进来，一群人都兴奋了起来，吴春来最是高兴，挑起来嚷着：

“先生！先生！快来！”

其实当初吴掌柜就说要儿子拜陈晋为师，只是陈晋婉拒了，只说自己才刚刚进学，当不得老师。但老吴坚决要吴春来称陈晋为先生，习惯了之后，也就随他了。

陈晋站在一圈人中间，看着周围，都是些少年人，最大的也不过是和自己同年的宁师妹。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前世的课堂，眼前也是一群这样的少年，只是，却怕是再也回不去了。那些记忆正在远走，却仍然清晰地好像镌刻在心底最深处。

抛开那些纷乱的思绪，接着上回给小笛讲过的，又讲了两回，似乎情绪忽然变得起伏，讲得也是绘声绘色，只听得这些少年一个个忽而紧张，忽而兴奋，沉迷在故事里无法自拔。

沉浸在说书式的表演中的陈老师却没注意到，门外悄悄站着的邱远意，郑离和郭林，邱远意低声对郑离说道：

“郑叔父听来觉得如何？”

“故事很是离奇，约莫和干宝的《搜神记恰相仿佛，却细致传神了许多，听着很是引人入胜；说的是神仙妖怪，仔细想想，也未见得没有人世间道理。”

邱远意略加思索，点头道：

“郑叔父说的有理。”

一边的郭林听得却甚是专注，眼中神色闪动，若有所思。

郑离又道：

“你不是说欲推行教化，想在本县再开书塾吗？这少年这般口齿便给，眼下是否可让这陈晋试他一试，也可见得这少年内里真实才学。”

邱远意听了，心中一动，再看看一群孩子脸上专注的表情，点头道：

“此事似乎可行，明日且与他商议过后再说。”说罢自和郑离缓缓退了出去，郭林却是停在门口，继续听陈晋说书。

待讲完这两回故事，陈晋不顾一双双还不满足的眼睛，说一声“下次再说吧”，急急走了出去，否则就怕又被拉住了。

刚要带着妹妹回家，却见郭林近前来施礼道：

“小郎君且等一会，有一件事可否商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