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星光下,枫林依旧如火。
左安踏着脚下清脆的碎叶声,退倚至一棵树旁,捂着手臂微微喘了口气。
在他手上,有一道差点被斩为两截的伤。
云之幽见左安似在疗伤,一扬手,空中的真玉剑再次放大。
一道青光幻化成四十九道剑芒,如幻影般再次向左安绞杀而去。
左安见此,身前骨剑也骤然变大。
本是剑身,却仿佛一面巨大的骨盾一般,在剑芒将至前连捣几下,终于险险在要再次斩上己身时,将其暂时拦了下来。
拦是拦下来了,然而骨剑剑身,却已经遍布密密麻麻的蛛网裂纹。
只怕是再来这么几下,这件法器就要毁了!
云之幽仍是不急,真玉剑缓缓悬浮于空,看起来沉朴,却又锐气逼人。
以真玉剑的品质,若她全力出手,恐怕左安早已伏法。
但是——
她要抓活的。
那边左安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突然面色一僵。
几道细微的穿透声在此尤为刺耳,他垂首,发现几根针芒悄然却极速地贯穿了自己四肢躯体。
却十分好心地避开了要害。
贯穿伤口处,细密电流四窜,一道道伤痕以此为中心四处蔓延开来。
突遭此创,他再也站立不住,一下子跌坐在地,背脊无力地靠着后方大树。
身前骨剑却在一瞬间折返,便要将他托起远载。
青芒赶在骨剑折返前灵光大放,一道虚虚剑影拔至丈许高长,对着骨剑当中斩下。
“叮——”
清脆的碎裂声。
两截断剑忽然坠落。
真玉剑仍不放过,再次化为四十九道青芒一通绞杀,直将这法器碎片绞成了残渣才倏然变小,乖巧回到了云之幽掌中。
“咳咳……”左安忽然轻轻叹了口气,抬头。
额上两只银红的尖角在夜色中有些模糊。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轻微的脚步声近前,云之幽垂眸,神念卷起刚刚被她打落的蓝色珠子,在左安几变的脸色中将其塞进了储物袋。
这才认真望着他,想了想,道:“鬼谷林。”
“咳咳、咳咳咳——”左安情绪忽然有些激动,牵动伤势,没忍住重重咳了咳,“那么早你就发现了?那你为何直到今日才——”
他显然是不信。
“第一个破绽,你们第一次见我说了谎。”她垂眸慢慢道,“你们说我曾自你们三人面前经过。你可能不知道,我当时年纪虽小修为不高,但记性并不差。若是我真的曾自你们三人面前走过,不可能对你们毫无印象。事后我也认真将我当日走的那段路重新在脑中回放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你们三人行迹。说谎,已经足够我从最开始就对你多三分戒备和关注了。”
左安睫毛动了动,怔怔看着她,万万想不到只是为了结队拉近关系随手叫程小柔胡诌的一句话,竟会成为今日劫难的起因。
“第二个破绽,鬼谷林那一战,你分明知道事后会酿成什么后果,却任由事态发展,又打断了我想要求和的想法,这种行事作风与你先前表现的沉稳和善圆融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云之幽笑了笑,继续道,“我想,你是临时发现了什么事情,特意借机好方便你单独行动。我当时没有戳穿你,是因为并不了解水影族的事情,所以只是觉得你有些奇怪而已。”
“咳、咳咳,早知今日,当日就该同纯瑛一道——”
“一道杀了我?”云之幽挑眉,蹲下身来,“早知道会死那么多人,我应该早早上报的。”
“你就凭这些推测就断定我是水影族的人?”左安苦笑一声,身上伤处裂纹渐大,一股接一股的疼痛无力感袭来,他朝后,仰了仰脖子。
“第三个破绽,你恐怕没料到我居然没出去,而是会中途折返回来找你。”
云之幽站起来,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当日他们四人的联络玉牌是左安给的,范围只有半个鬼谷林大小。她若出去了,那就会彻底在玉牌上失去左安踪迹。
可她却中途折返了,并且还尤为关注地时刻盯着玉牌。
“虽然时间极短,但的确有一段距离,你行动速度极快,你便是说你用了神行符我也是信的。”云之幽目中微带嘲讽,“然而你却说,那女人一见到你们几人,就将你的联络玉牌当做参赛令牌给打碎了,之后你才用神行符逃走。”
“当然还有一些其他无关紧要的小疑点,诸如你身为一名普通的精英弟子,消息未免也太灵通了些,还有你为程小柔疗伤时那手玄妙至极却又气息诡异的水法之类的,以及……”
云之幽再没什么耐心,草草说了几句,便道:“你恐怕与这次那水影族长老逃遁一事脱不了干系,左师兄,我既然接了一个小任务,少不了要得罪一二了。”
她那日放出那么多灵犀鸟并非全无所获,而是在那风冥涯入口稍远的人群中,发现了一个疑似左安的背影。
云之幽右手扬起,掌心金芒大放,正要落下,却忽然眉心微蹙。
收手,同左安一同望向了右侧。
两个人快步赶来。
其中一个白裙少女步子尤快。
“云师叔,求你饶了左安哥哥吧。”
华明明扑上前来要抓云之幽裙角,被她闪身躲开了。
华明明又去抓左安袍角,扑进了他怀里。
这次,他没有躲。
当然,他此刻不良于行,即便是想躲也躲不了。
“噗滋——”
一柄刀插入了左安胸口。
“她要活捉你,我知道要是落在上面那群人手里,你定会生不如死的。不如就此清清白白地去了,下辈子兴许还能投个好胎。”华明明染血的手颤抖抬起,帮左安拂了拂脸颊发丝,泪珠大滴大滴的滚落。
她轻轻在他耳边落下一吻,在左安无奈又担忧的弥留目光中轻道:“不要怪我,不要担心我。”
“噗滋——”
又是一刀,插进了她自己胸口。
“左安!明明!”
程小柔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浑身虬结的肌肉都似乎在微微颤抖。
他踉跄上前,将华明明尸体抱在怀中,低低喊了半响。
云之幽皱了皱眉,不明白怎么会突然两个都死了。
陪痴痴傻傻的程小柔站了半响。
眼见着天色将明。
一拂袖,将左安尸体收了起来:“他的尸体我会交给宗门,我走了……”
她转身要走,忍了忍,末了又道:“你、你也别太伤心了,毕、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又走了两步,想了想,再道:“你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来找我。”
“不用了。”程小柔回过神,站起身来,血红的枫叶自肩头簌簌滑落。
他目中无悲无喜地看了云之幽一眼,声音无怨无憎:“我会带她回家,以后再也不来了。”
他们来自同一个村。
小时候,他因为名字问题和长相太过秀气而遭同龄人排挤,也就明明这个小姑娘不嫌弃他,肯同他玩。
后来,他很幸运的,可以跟她一同修仙。
他觉得自己长大了,应该担起保护者的职责来,所以成为了体修,练就了一个一看就不好惹的体型。
明明常拿这件事笑话他,从一只小白兔变成了大老虎。
他什么事都会与她斗嘴,唯独这件事不同她争。
大老虎有什么不好的,大老虎有能力护食。
后来,他们碰见了左安。
一个重伤垂死的少年。
他们救起了他,从此,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
如今,又只剩他一个人了。
他想带明明回去看看。
他们小时候常常躺着数云的那片山坡,漫山的星星草应该开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