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陕会馆的大拜殿里,党苍童领着一众西商手持高香,朝着祖先的牌位齐齐深躬了下去。
礼毕之后,党苍童回过头,看着众人轻声说道:“裕州那边的事,大家伙都听说了吧!”
“是...是!”
“下午,我便代表咱们赊旗西商,去南阳镇台衙门,去向谢老道借兵!咱们赊旗镇逢灾便乐输,一年赋税占南阳府近半岁入,如今大乱将至,却又把厘金局的兵调走了!简直是岂有此理!一面管我们要银子赈济灾民,一面又把我们**裸地丢下了!这不行!我党苍童第一个不答应!”
“党老板说的对!”
“让谢老道亲自带兵来!”
“吃了我们的,还不给咱们看门,连条狗都不如!”
张堂文站在人群中,默默地看向党苍童,虽说他打心底也不相信谢老道会真的派兵来助,但党苍童这个西商表率确实做得够到位。
到底姜是老的辣。
党苍童定了定神儿,又缓缓说道:“我也知道...有些同僚还是有些不放心,私下里让妻儿老小收拾行李到南阳城避祸...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下午让他们跟党某一同去南阳,党某定会给安排妥当喽!万贯家财,也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党某也让独子去了南阳,但党某,生在赊旗镇,死也不会离开故土!能请到兵,我带人回来保境安民!请不到兵,老骥伏枥,党某祖有家传的软甲,我亲自带人城墙站第一班岗!”
党苍童在一众西商的夹道欢迎里,默默地冲着张堂文微微颔首,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张堂文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张堂昌,小声叹道:“论气度,论掌控大局的手段,党老爷子确实比我强太多了!”
“嗨...你也别在这儿自怨自艾!”张堂昌坏笑着抿了抿嘴,“党老爷子这啊...就叫场面功夫!净整些虚的,谁会信他真能请到谢老道的兵?相比之下,倒是你让买那十几条枪更实惠些!”
“枪...能买来么?”
“只要出得起银子,怎么弄不来!只不过这十里八乡里有汉阳造的杆子早就没几个了,跑远了宛西山里有,但一时半会也到不了手,我让人去靳岗教堂买了...”张堂昌神秘兮兮地贴近张堂文,小声嘀咕道:“正经八百的德国造毛瑟!比汉阳造还排场哩!”
张堂文侧目一笑,毕竟张堂昌是在淮军里历练过的,这种水火之物,怕是整个赊旗镇都没一个比张堂昌更精通的人了。
“不瞒你说,我也是下了本钱的,拿了一小箱金条,换了四五十条枪和一马车弹药,这两天趁黑装车就回来!”
“你买这么多干嘛?”
“哥,这你就不懂了!这会儿就你有这个先见之明,你让他们出钱买估计都没人理你!但是万一真的被围了城,这枪,可就坐地起价了!弄不好咱这一二十条枪都是白得的!”
张堂文歪着脸审视着张堂昌,若说赚钱的小聪明,这张堂昌到真是够激灵的,无论什么事都能跟赚钱挂钩。
“我准备让你那几个弟妹带着你侄子们也去南阳避避!”
“你也担心?”
“谁不担心那是骗鬼!现在都啥年月了?那破城墙几十年前的捻子都能来,现在呢?看着是把我们护在里面了,换个角度想想,倒不如说是个牲口圈,把咱变成了一堆待宰的羔羊!真有事了,想跑都只能从那几个小门出去,外面的人要不想你走,你就真是插翅难逃了!”
张堂文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他何尝不知道张堂昌所说的确实是实情呢!
只不过年纪大了,有些事,似乎也不想想得太明白了。
回到张家大院,张堂文还是没忍住,把正在安排下人差事的张柳氏叫到了书房。
“我想...你带后院那几个,去南阳陪陪福儿...”
张柳氏诧异地打量着张堂文,连日来多少也听到点风声,还觉得这主子并不把这事放心,应该不会是多大点风浪,怎得今天就忽然提起到南阳去了。
“真的...要去么?”
“嗯...去陪陪福儿也好...”
“那你呢?”
“我...家里总得有个人照应...”
张柳氏的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了一起,“那让秦妹妹带着人去吧,我留下陪你!”
“不行...都去!”
“你一个大老爷们,自己在家我不放心!”
张堂文嗔怪着抬眼瞧向张柳氏,“你有什么不放心的,说的什么胡话...”
“我不管...哪怕是风大雨大...我也绝不能让你一个人面对!我是你明媒正娶的正房夫人,生是你张家人!死是张家鬼!无论多大的事,我也必须站在你的身后!”
张堂文默默地看着张柳氏紧紧抿在一起的小嘴,也是讪笑了一声,“多大的人了...还是如此倔强!听话...”
“老爷!”张柳氏打断了张堂文的话,皱着眉头轻声说道:“老爷们思量周全是好的!但男人冲锋在前,总要有人支应后面!你也没得三头六臂,做不得面面俱到,有我在,你不用担心!”
“可..app下载地址xbzs.”张堂文缓缓站起身,来到张柳氏的跟前,“毕竟凶险,若是你我都困在这镇了,福儿呢?张家呢?”
张柳氏缓缓地走前,趴在张堂文的胸前,“老爷...有你在,张家就在,我嫁的那个男人叫张堂文,不是什么张家老爷,什么商贾之家,什么家财万贯,都与我无关!我只要有这个男人,家便在,没了他,我便什么都没有了...”
张堂文呆愣着缓缓抱紧了张柳氏,抚摸着她松软的发髻,轻声叹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有你在外面,我才能安心...”
“有我在,你更专注!有我在,你更不能轻言放弃!有我在...你便无所不能!”
张堂文的嘴角微微翘,抱着张柳氏的臂膀愈发用力,心田一股暖意涌了来,他轻轻地晃动着怀中的张柳氏,止不住地笑了起来,“有妇如此夫复何求!”
“有夫如此妇亦无求!”
张柳氏抬起头,一双清澈的眸子盯着张堂文的脸,那双薄唇似乎想要诉说着什么。
可是张堂文却绝不会让它发出声响,闭着眼睛深深地吻了下去。